“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眉兮,望著銅鏡中的影子,靨間凝著淡淡的愁緒,兀自說道。
說話的間隔裏,她輕輕揩去了黛色的煙眉上厚重的薰妝,擦掉了鬢間的胭脂,抹去了唇上的絳紅點朱,現在,她是她自己了:眷煙眉,柳葉目,杏腮,薄唇,清華照人。
她站起身來,銅鏡中映照出她朦朧的窈窕的綽約身姿。她將薄如蟬翼的紗衣褪下,聽了最後一聲裂帛的嘶嘶聲,嫵媚地、疏狂一笑:
“現在,你終於可以做你自己了。我赤條條來,赤條條去,捧一顆素心來,不帶半片紗去!”
她,婀娜地,如煙一般,飄渺走了,消逝於茫茫渺渺的浩瀚的星空之中。
“放你娘的狗屁!”她留下的這具人間的軀殼,終於一朝得解放、意識重新蘇醒、可以駕馭自我行為了,她一邊從地上迅速地撿起被剛才那縷煙占用她軀體撕扯掉的薄衣,裹在身上,遮羞,一邊對著璀璨美麗的星空,咒罵著:
“讓我在你心裏,窩囊了一輩子了!現在,你捅了天大的窟窿,自己一縷煙似的,跑了,留下我,給你背鍋!還好意思說得那般愁腸百轉、淒惻綿綿,好像似乎你幹了啥光彩的好事似的!”
“天大的窟窿?笑話,你知道‘天窟’長什麼樣麼?”這是那嫋嫋娜娜的煙,消散前最後一句話。
“笑話?!你才是那笑話呢!”人間的眉兮,懟著一縷煙,兀自無措。
“誰是那笑話?”蘇幕遮進來了,一身白衣、烏發木釵,風華絕代,笑著問人間的被留下的眉兮。
“我---我---”眉兮囁嚅著,拚命拽著衣不蔽體的薄紗,不知如何回答,卻又像是答複:那笑話就是我。
“怎麼?沒有山堆海砌的綾羅綢緞、供你撕扯,你就連自己身上最後這片綾羅也不放過,非要撕了去聽聲?”慕遮知道她是手癢癢了,連打趣帶開解地無奈笑道。
他知道:從前她得寵的時候,被後癸大王,慣出了撕扯綢緞的臭毛病,一日斷十匹,撕的速度,總比織娘織的速度快多了。她撕帛,不單為撕,隻圖快意,為了聽個聲響:將美麗的東西,撕碎了給人看的悲劇的色彩的笑意。
“從今以後,你‘小女聊發少年狂,疏狂撕帛圖一笑’的任性,要改改了”他從襟中,掏出一帛,龍鳳為裱,展開來,上麵赫然寫著‘罪己詔’三個大字,“後癸已經自焚身亡,這是我替他起草的罪己詔,一會兒便呈給子梠,由他代為宣誥天下,以昭彰後癸生前作惡!”
“他死了?罪己詔,你替一個死人作‘罪己詔’?”眉兮將慕遮手中的帛書,搶了過去,想著像從前撕帛一樣,把這個帛書撕碎,但是那帛,分外堅韌,竟無動於衷,她於是苦笑:“還真是人死如燈滅,他這一死,你還不是想怎麼抹黑,就怎麼抹黑?恐怕還會載入史冊、遺臭萬年吧?哈哈哈--這史書,果真都是由勝利者來寫的啊”
她這一激動,身上唯一的遮羞布,也脫落了。她慌亂再次拾起,愈遮還露的嬌羞的美麗而刻骨的身體,卻怔住了慕遮的眼睛裏、他的布滿愛慕、癡心的目光裏。
“看什麼,不怕看瞎了眼?”眉兮粗鄙得罵他:登徒浪子。
蘇幕遮慌慌轉過身去,不自在得無措,紅著臉說:“你今天怎麼了?”
蘇幕遮是覺得:她一會兒為後癸那個暴君報不平,一會兒又滿口粗話罵人。可不似從前那盈盈弱弱、千嬌百媚的靜女眉兮了。
“什麼怎麼了?你孟浪還有理了?”眉兮懟著他,像懟方才的煙。這都是曾經將她當傀儡的人啊。
“你若覺得,我看了不該看的,”蘇幕遮猛地又轉回身來,抱著壯士扼腕的決心,堅定地說:“我便娶了你。”
眉兮還在狼狽地拿著那碎布,往身上裹,猛不丁被他那句‘我便娶了你’擊中了天靈蓋,於是無限懵懂地、不解地、怔怔地,直起身,盯著慕遮的眼睛,看不出有什麼邪祟,倒看出了情根深種、滿目深情。
良久,她結束了這尷尬的目光的對峙,說道:“還真是暗通款曲、狼狽為奸!她那樣的恬不知恥,你比她更恬不知恥。不嫌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