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在那油膩的牆麵上隱約倒映出幾點微弱的光,陰濕昏暗的牢房中偶有窸窸窣窣巡邏的腳步聲,已入深夜,亦或是天亮前的黎明,對身處其間的人,唯有高牆上的一角,透進牢房內的一點微弱的光,訴說著白天與黑夜。
蜷縮在一角,原徵並未入睡,盡管次日不知何時,仍要麵對那高堂上隻認權財的官吏。一襲粗布衣裳套在外,暗灰色的外料上布著斑斑血跡,原徵掀起右臂上附著的衣袖,那白皙如玉的肌膚上,在衣物遮掩下,是一道寸長的鞭痕。
接連奔波多日,往日的人脈今朝皆是她全力躲避的對象,好容易尋到關係,卻不料中了那人的計策,反倒是害的自己也入了獄,平白挨了頓打。想到此處,竟是說不清的委屈。
當年的自己,便是眼眶一紅,身側便有無數數不清的人來獻殷勤,隻是,過去的終是過去的,但便是比不得當年,近些年,日子雖多有清貧,但身邊也有容正護著照料著,也未有一刻如今日這般無措。
牢房外整齊的步伐,原徵埋在膝蓋間的頭緩緩抬起,卻見自己所在的牢房門被打開,先是獄卒,而後竟是白日審訊她的四品判官,彎弓屈膝相迎,隨行的四名掌燈宮女,站在一旁,那原先陰暗的牢房頓時仿若明堂。
原徵對突如其來的明亮並不適應,半眯著的眼睛被燈光刺得生疼,“將軍,這便是犯人容氏。”
那官吏望向原徵的目光並不善,似是多有不耐,對她那坐在地上對來人無動於衷的樣子也頗為厭煩,為了諂媚,便示意隨侍,小卒得了示意,三兩步走到原徵麵前,狠狠地踢了一腳,罵道:“下賤東西,大人來了還不知規矩。”
那腳踢得極狠,原徵的腿上本就有傷,況那人來了她本就失神,還不及躲開,便生生受了一腳,嘴角溢出一絲悶哼,半倚著倒在一旁,那人來時,盡管她不曾直視,可那一陣陣飄忽鼻尖的梅香,她卻不得忘記,還是那般熟悉。
再加上,那官吏的敬稱,她已然了然。在這皇城之內,能得一聲將軍之稱的不過寥寥。
恍恍惚惚間,那抹暗香愈近,銀白的披風一角垂落在地,男人身形高挑,似是猶豫了片刻,隨後半蹲下身子,修長的手指略過原徵雜亂的鬢發,撫上她的臉頰。
他動作看似輕盈,實則帶了勁道,指腹也並非看上去那般,反倒是長年握著兵器磨出的老繭,劃著圈圈不過數下,也能看到原徵臉頰灰塵下泛起的紅印。
一時間,她原本垂眸的連被抬起,兩人被逼迫的四目相對。
男子印象中,原徵從未有過如此狼狽,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雖不喜脂粉,但每日必皆是以晨露洗麵,便是那寒霜之時,亦有專人自行宮快馬送來。
可眼下,他指腹下的臉頰,隔著薄繭亦能覺出那微微的粗糙,從前稚嫩的眉眼張開了些,便是臉上的汙穢,也擋不住那近乎完美的五官。腦海中,劃過昔日那不沾塵穢的笑靨,渾然不知那份對她的渴望是這般難以抑製。
七年,整整七年,七年前她所作所為,足夠他再也不想見到她,可如今再見,這般情景之下,看到她。
原徵看到麵前的男子,顯然是與她猜測分毫不差,但當真的是他,驗證是她,原徵此刻卻隻想逃避。
她起身跪了身子,偏過頭想避開她手上的那雙白皙的手指,卻是隻是換來似乎更大些的禁錮,索性也不管他撫在他臉頰上的手,隻是半咬著下唇不知聲,一是疼得緊兒,二是不知如何麵對的尷尬。
如他對她一般,明明該是討厭的,或者怨恨的再或者,有太多不同的感情雜糅著。
他想到從前的原徵,隻跪皇帝,且非重要場合,絕不行跪拜之禮,有事求予他之時,甜甜喚一聲“晉華哥哥”,無事之時,他一個少將軍,被她當小廝使喚來去,騎馬拎物件,哪一項她要的,不是他在身邊貼心捧著。
可即便如此,也留不住她,說走就走,半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旁人。他原以為在見到她自己一定氣憤的要命,也的確,開始聽到她的消息他是憤怒的,但此刻看到手心下的略顯瘦削的臉頰,和她此刻的狼狽,他好像,心疼和自責遠大於其他情緒。
七年時光了無痕,原徵其實明白,她不再是那個有身份所依傍,有父皇母後所撐腰,驕縱嬌蠻的公主殿下,更不再是昔日世人眼中當之無愧的唯一明珠,同樣也不是,令晉華萬事皆聽從的婑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