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灰色凝固了天空,黑夜即將來臨的沉悶席卷著各色行人。
天色已暗,吃過沈府準備的晚膳,略加休整,一群人準備出發。
林祁上了自己的踏風,跟在沈冰妍身後。
踏風走到沈冰妍那離散身邊,蹭了一下它的脖子。而馬上的林祁與沈冰妍也不由自主地擦了一下肩。
林祁看見沈冰妍眼下浮現出的淡青顏色,微微皺眉,勒住踏風,問:“要不明天再去?”
“要盡快。”她默然搖頭。
也是,她們需盡快查明何人總在寺廟裝神弄鬼,取人性命,說不定從中可以意外得知三位前輩的下落。
根據傅昀和霍翊查出的線索,三位前輩的失蹤與近日頻繁出現的“鬼火殺人”有關,極大可能是因他們身為醫術高明的郎中而被欲利用鬼神論鏟除異己的幕後黑手抓走,目的便是為刺殺目標製幻。
林祁回答道:“今天我們若趕得快一點,應該在月出前就能到預估奸人實施計劃的下個目的地了。阿妍,你也不要再多想了,等到了那邊,我們看過形勢再說。”
沈冰妍扭頭看向林祁,與她那雙明湛的眼睛對望,而後低下頭:“好。”
沈冰妍不再看她,躍馬往前。林祁趕緊催馬追上,兩人一前一後,踏上平坦的小道。
晚飯過後,他們兵分兩路。靳仄縷和霍翊去府衙探聽消息,稍後與她們會合。
沈冰妍和林祁留心將傅昀派來與她們一起同行的人甩開了,人越多,越危險。
於是,真正知道她們兩個行蹤的人無法與她們同行;本要與她們同行的人卻不見蹤影。
從沈府到城郊,一路上商旅行人絡繹不絕。
沈冰妍正目不斜視騎馬走著,到人群稀落之處,忽然聽林祁說道:“其實我最近幾日,心中也頗不安定。”
沈冰妍轉頭看她,問:“是為了我?”
“算是吧。郭書顏那邊,你不會置之不理的吧?”
前些時日,傅昀無意間提起他走鏢時聽聞京城在大肆為長公主尋醫。
林祁那時看到阿妍忽聞此言,患得患失的神情,才知道——她要凝息丹以及師父治療眼疾的方子是為了郭書顏。
原來,阿妍在半年前寄回的書信就已經在為林祁素未謀麵的郭書顏費盡心血了。
“嗯,”沈冰妍打馬前行,若有所思,“等找到這個線索,剩下的事情就隻能留給你來做了;我必須盡快回京。”
林祁聞言皺了皺眉,若不是師父非要立下個規矩——不醫官家人,阿妍也不至於如此心急,還要分趕兩地。
粉紅色的晚霞,映得沈冰妍一身月白的淨色錦衣也顯得鮮明起來,在周圍深深淺淺的顏色之中,唯有她一抹素色,生動活躍。
林祁不由得心疼起沈冰妍。
從奉陽到封京,一路萬水千山,本來就路途辛苦,沿途還有蠢蠢欲動的人;她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找人護著阿妍,如此她才能安心。
找誰呢?林祁想到了個最佳人選。
道路一側是綿延不絕的青山,另一側是蜿蜒不斷的江水,依山傍水的人家零星居住在道路之旁。
如今正是入秋,可路邊無數野花依舊開得鮮明奪目,紅白黃紫,一串串一叢叢。
在她們縱馬馳過時,因為天色暗沉,看得不甚分明,隻如家家戶戶園中掛設著的大片鮮豔錦緞。
晚霞方散盡,新月始當空。
月色微涼,落英漸琅。
在行至山河莊前,霍翊和靳仄縷終於趕上來。
四人也不耽擱,接著策馬揚鞭,踏風乘月。
到了山河莊岔路口,有一官差守在路牌前。四人齊下馬,將身影隱在樹叢中。
沈冰妍看向那官差,低下頭沉思,忽而抬步向前,林祁沒留神,失了阻止的先機,隻好隨她一起走去;叢中便隻留下靳仄縷和霍翊兩兩相對。
林祁跟上去,站在沈冰妍身旁,不知她要做什麼,隻能裝作一副隨意的模樣來降低那官差的戒備,她清湛的目光略略看向路旁的野花。
她無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路邊雛菊的花瓣,隔著花朵看向小徑的另一邊,沈冰妍正與那官差指手畫腳說些什麼,好一會而才轉頭看向她。
沈冰妍對那官差說:“差大哥,我們二人是鬆山縣的居民,聽說這附近有一座廟宇雖然偏僻,但極為靈驗,我們想去觀音廟祈福;不知大哥可知要如何去?”
似是看到兩位姑娘眉清目秀,那官差態度也是極好,笑著回答沈冰妍:“向南走不遠,再沿溪邊直走便到了。”
“但是我們不太熟悉路,若是方便,能否勞煩大哥帶路?”
“那倒是,晚上這裏很容易迷路的。這樣吧,我可以帶你們走一趟。”
山林中的野果都已半熟,那粒粒枸杞如無數簇赤紅色的珊瑚珠點綴在微黃的碩葉之中,迎麵而來的風中都彌漫著微微的辛香。
樹叢中的馬匹們也放緩了呼吸,自在地低頭吃草。
等沈冰妍和林祁將人支走後,霍翊和靳仄縷當下便縱馬直驅入山河莊。
在如此顏色鮮亮、氣息溫香的小道上,兩匹馬並轡前行,時不時還蹭下頸項,令霍翊和靳仄縷也一再地接近,又一再地分開。
遠方長風飛渡,月色的清涼席卷過萬裏江山,夜空彌留下月光,星星點點,在前方的大地上流轉不定。
進了主道,他們二人便下馬往山莊深處走,庭院的遊廊壁上,大塊青磚被刻挖成空心,兩邊封了薄透的大水晶,裏麵蓄著水,呈現各式各樣的噴泉。
靳仄縷慢慢穿過遊廊,左手邊是蒼翠的柳樹,右手邊是碧波在廊壁上搖曳遊動,縱然美麗,也顯得詭異非常。
她忽然明白了他們進入的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也證實了霍翊的猜想——這必定是萬利民悄悄置辦的宅邸。
靳仄縷走著走著,不自覺被錦色吸引,停下了腳步,正望著牆壁上一汪困在水晶之中清泉發呆,前方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問她:“好看麼?”
她抬頭望見霍翊,他正站在前方不遠處清冷的月色下看著自己,唇間還略微挑起一絲弧度。
她朝他點了一下頭,跟了上去。
“既然如此不上心,何必跟著我?”話雖如此,但霍翊看上去並不怎麼生氣。
靳仄縷麵不改色:“我是對你有信心,所以想跟過來看看。”
“不妨告訴你,這次行動非常艱巨,不怕死——那就,來吧。”
聞言,她不由皺了皺眉,要說這話不趁早?這人安的是什麼心呐?
算了,世界如此美好,自己也得心如止水,不然,豈不辜負自己的盛名?
靳仄縷對自己一陣催眠——別跟霍翊一般見識,她大人有大量。
隨即,她笑著對霍翊說:“我們偷偷進行不就行了。”
霍翊歎了口氣,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還不都是一樣。”
“走吧,你小心點就行。”
靳仄縷默然點頭,與霍翊順著曲廊一路行去。
奉陽,興慶觀音廟。
月上柳梢分外明。花影婆娑,甜香浮動。
天色完全暗下來,機緣樹上已經亮起了無數盞薄紗廟燈,影影綽綽倒映在金相之上,玉宇金閣,花影風動。
梵音閣內,兩個姑娘隱在幡帳之後,守株待兔。
殿閣正中,立著一尊金雕的觀音相。觀音旁邊立著一位木雕狀如彌勒的道士,圓頭長耳,身體**,頭戴一圈褶邊束冠,兩側飾以雙翼。右手托珠,五指微張,左手捏著拂塵,看起來正陶醉在禪意之中,道意凜然。
沈冰妍和林祁二人雖不知其來曆,但至少能看出這尊絕非南城道家常奉仙佛的風貌,應該來源於邯鄲一帶,還帶了點異域風格痕跡。
雕像不算高,比觀音像略矮一尺不足。它的位置選得極巧妙,前後皆被觀音像和飛簷所擋,不湊近沿頂平視,根本發現不了——而整座奉陽城,又有幾個廟宇能平視觀音的沿頂?
後堂寂靜無聲,廟中卻傳來嘈雜;林祁聽了一耳朵,瞬間不自覺火冒三丈。
“小美女,讓哥哥好好欣賞你的美貌,如何?”
“哎,你要做什麼?……你不用強逼我,我會……會……成全你的。”
聽到這兒,沈冰妍笑了一下,她覺得幡外的姑娘很是有趣;林祁卻是驚詫不已——她竟然在廟堂這種聖地碰上這種事?
聽聲音,那姑娘像是被嚇傻了。
林祁想也不想,直接從神像後疾步走出,沈冰妍都來不及拉她。
“大膽狂徒,竟敢在觀音麵前調戲良家婦女!”林祁氣勢十足,“還不快快放開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