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第2章 第二篇(1 / 3)

第七章蘇醒

第二篇結盟

這個世界充滿了惡徒。這個世界充滿了善良的人。我相信這兩句陳述都是事實,因為在我認識的大部分人心中,都有發展為這兩種截然不同之人的種子。

當然有些人太膽小,有些人又心地太善良,不可能去當惡徒,同時也有些人心腸太壞,不會讓自己個性好的一麵顯露出來。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是在介於其中的灰色地帶,因著他們跟其他人或環境的互動而可以輕易地被染黑或染白。種族也有很大的影響,自從我來到地表上之後,我就非常清楚地看到了這件事。一個精靈看到矮人靠近,可能會明顯地避開,而相反的情況下,矮人也會有相同的反應,甚至在地上吐口口水。

這些第一印象有時也許是很難推翻的,有時甚至會不斷持續下去,但是在種族、外表等等我們無法控製的事情之外,我已經懂得在別人接近我的時候,我應該對他們作出什麼樣的反應。

我相信其中的關鍵在於尊敬人的態度。

當我與沃夫加在路斯坎的時候,我們進了一間滿是惡棍的酒館,那些人每天耍拳弄刀過日子。然而我的另外一個朋友:海靈號的杜德蒙船長,常常到那些酒館去,但他很少會被牽扯進甚至輕微的言語衝突中。為什麼呢?為什麼一個像杜德蒙一樣明顯擁有一些財富與社會地位的人(從他的、衣著跟禮儀談吐可以看出),不會像其他人一樣整天陷在爭鬥當中呢?他通常都是自己一個人到那些地方去,靜靜地站在吧台前,雖然沉默寡言了,但是在那些常客中看來還是很特出的一個人。

是恐懼讓那些惡棍不敢動他嗎?他們是不是害怕萬一惹上了杜德蒙,到時候會被他的船員報複呢?還是杜德蒙贏得了勇猛的名聲,以至於嚇退了所有潛在的挑戰者呢?

我認為兩者都不是。海靈號的船長當然是一個武藝高強的戰士,但是這並不足以製止酒館裏的那些暴徒;他善戰的名聲也隻會招來更多的挑戰者。雖然大家都說杜德蒙的船員很難對付,但是更強、更團結的一些人也曾被發現棄屍在路斯坎的水溝裏。

不,讓杜德蒙船長活下來的是他對所有結識的人表達敬意的能力。他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對他個人的自負控製得宜。他從一開始認識一個人,就會很尊敬對方,並且持續下去,直到那個人做出喪失他尊敬的事情。這跟大部分人看世界的觀點都大不相同。大部份人認為尊敬是必須去贏得的,我也發現對許多人而言,要贏得他們的尊敬是很困難的一件事!許多人,包括我的夥伴布魯諾與沃夫加都堅持如果別人想要獲得他們的友誼,就必須先獲得他們的尊敬,我能了解他們的觀點,因為我也曾經抱持著相似的觀點。

坐在海靈號上向南航行之時,杜德蒙船長教了我許多,他雖然沒有對這個主題說出任何一句話,卻讓我了解到要求別人贏得你的尊敬是一種傲慢、自抬身價的行為,這在本質上隱約代表著你的尊敬是值得去贏的。

杜德蒙卻采取了完全相反的態度,他完全接受別人,不帶有成見。這似乎是一種很妙的想法,但實際上絕對不是。希望這樣的人被加冕為王,因為他已經學得了人和的秘訣。杜德蒙船長穿著光鮮地進入滿是流氓的酒館時,那裏的大部分人,甚至社會大眾都會認為他高出自己一等。他跟這些人互動的過程中,卻完全沒有流露出自己比別人強的氣氛。在他的眼中與心中,他跟這些人是平等的,那些人也是有智力的生物,隻是走的道路跟他自己不同,這些道路並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對於那些不在乎把他的心挖出來的人,他也給予尊敬,讓那些人放下武裝,除去了那些人尋釁跟他打一場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杜德蒙船長能做到這些,是因為他喜歡試圖用其他人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他是個能為別人設身處地的人,會因著別人跟自己的差異感到高興,而不是恐懼。

他的人生是多麼地豐富!他的生命中,將會有多少奇妙而寬廣的體驗!

杜德蒙船長用身體力行教導了我這些事情。受人尊敬是有理性的動物最基本的需求,特別是人類。侮辱就代表了不尊重別人,也是最危險的一種人格特質的表現:驕傲。

所以當現在我認識別人的時候,他們不需要去贏得我的尊敬。我很願意、很高興地尊敬他們,期盼這麼做可以讓我更領略到這個世界之美,而我的經驗也會更為擴展。

當然一定有些人會認為這是懦弱,曲解我的意圖為膽小怕事,而不是接受人人平等的價值體現。但是引導著我所作所為的並不是恐懼(我打過太多場戰鬥,以至於不再害怕)而是希望。

我有希望再找到另一個布魯諾或凱蒂布莉兒,因為我已經知道,朋友再多也不嫌多。

所以我會對你致上我的尊敬,你要失去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如果你真的失去了它,如果你選擇將我的態度視作懦弱,並且堅持要從這上麵占到便宜,那麼……

也許我會讓你跟關海法好好談談。

--崔斯特·杜堊登

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風停了。他躺在煙囪頂上有許多個小時了,在整個過程中,即使他還在半昏迷狀態,他身邊也總有停不下來的風。這把他的心帶回了冰風穀,那裏是他兩個世紀以來的家。但是布魯諾在強風痛苦的呻吟聲中並沒有得到安慰,這隻不過不斷提醒他自己身處絕境,他認為這是他所能聽到的最後一些聲音。

這時風卻停了,隻有近處的火焰發出霹啪聲打破了寂靜。布魯諾張開一邊沉重的眼皮,然後心不在焉地望著火光,試著要認清自己所處的情況跟周遭的環境。他感覺很溫暖,很舒服,厚厚的棉被緊緊地裏到他的肩膀為止。而且他是在室內,火焰是在壁爐裏燃燒著,而不是室外的營火。

布魯諾的眼神飄到火爐旁邊,定睛在一堆疊得很整齊的裝備上麵。

那是他的裝備!

剩下一支角的頭盔、崔斯特的彎刀、秘銀槍甲、還有他的新戰斧跟閃亮的盾牌。他把手腳伸出了棉被,發現自己隻穿著絲質的睡衣。

布魯諾突然覺得自己十分脆弱,用手肘撐著坐了起來。

一陣黑暗襲向他,讓他覺得天旋地轉而想吐。他重重地向後倒了下去。

他的視力隻恢複了一秒鍾,但這已經足夠讓他認出一個高大美麗的女子跪在他身邊。她的長發在火焰中閃著銀光,掃過了他的臉。

“這是蜘蛛毒,”她輕輕地說。“這能殺死任何東西,除了矮人以外。”

然後四周就隻剩下一片黑暗。

幾小時之後布魯諾再次醒來,體力恢複了不少,並且更清醒了。他試著不要驚動惹人注意,所以半開一隻眼睛打量周遭的環境,他最先望到的就是那一堆東西,他很滿意於自己的裝備都還在那裏,於是慢慢地將頭轉了過去。

他在一個小房間中,很明顯那整棟建築就隻有一個房間,因為惟一一扇門似乎就是出去的門。這個他以前曾經見過的女人站在門邊,然而布魯諾到現在還是不確定自己看到的景象是不是夢,她透過房間惟一的一扇窗望著外麵的夜空。她的頭發真的是銀色的。布魯諾看出它的色調並不是火光玩的把戲。但那不是上了年紀的那種銀灰色,這帶著光澤的毛發帶著活潑的生命力閃耀著。

“對不起,女士,”矮人開始嘎嘎地說著,他聲音的每一個音節都很粗啞。那女人轉身,好奇地看著他。

“我能夠吃點東西嗎?”布魯諾問,從來沒有人能讓他搞混什麼該是優先的。

那女人漂浮似地穿過了房間,幫助布魯諾坐了起來。一陣黑暗再度環繞了矮人,但是他終於聳聳肩,把黑暗拋開了。

“隻有矮人能活下來!”女人喃喃地說道,她很訝異於布魯諾已經克服了這些苦難。

布魯諾對她抬起了頭。“我認識你,女士,但我在記憶中遍尋不著你的名字。”

“這不重要,”那女人回答說。“你已經克服了許多難關,布魯諾·戰錘。”布魯諾的頭抬得更高了,因為聽到自己的名字而身體向外一傾,但女人扶住了他,然後繼續說。“我盡可能地照料了你的傷勢,但是我害怕自己太晚才找到你,以致於無法處理好你中了蜘蛛毒的傷口。”

布魯諾低頭看了看他前臂上的繃帶,總算從他遇見巨蜘蛛的那些痛苦時刻中解脫了出來。“已經過了多久?”

“我不知道你躺在破損鐵格上頭多久,”女人回答說。“但是你在這裏休息,已經超過三天了,對你的胃來說,真的太久了!我會準備一些食物。”她開始起身,但布魯諾抓住了她的手臂。

“這地方是哪裏?”

女子的微笑使他放鬆了緊握的手。“離你昏迷的地方不遠。我不太敢移動你。”

布魯諾還是搞不太清楚狀況。“這是你家嗎?”

“哦,不,”女人站著笑了。“這是我造的,隻能臨時用一下。如果你覺得自己可以走了,我就會在第一道晨光出現時離開。”

魔法這個概念在布魯諾腦中一閃,讓他聯想出這個人是誰了。“你是銀月城的女領主艾拉斯卓!”布魯諾突然說。

“清月·艾拉斯卓,”女人在報上姓名的同時很有禮貌地一鞠躬。“你好,尊貴的君王。”

“君王?”布魯諾在憎惡中重複說。“我的廳室都被那些人渣占著!”

“那我們等著瞧吧。”艾拉斯卓說。

但是布魯諾完全沒聽到這句話。他的思緒現在並不在秘銀之廳,而是在崔斯特、沃夫加、瑞吉斯,特別是凱蒂布莉兒身上,她是他生命的喜悅。“我的朋友們,”他對女人懇切地問。“你知道我朋友們的事嗎?”

“好好休息吧。”艾拉斯卓回答。“他們逃出了秘銀之廳,所有人都逃出來了。”

“連黑暗精靈也是嗎?”

艾拉斯車點點頭。“崔斯特·杜堊登不可能注定死在他最親密朋友的故鄉。”

艾拉斯卓對崔斯特的熟悉又喚起了矮人另一些記憶。“你見過他了,”他說,“在去秘銀廳的路上。你為我們指引出了道路。這就是你知道我姓名的原因。”

“我也知道要去哪裏找你,”艾拉斯卓補充說。“你的朋友們都認為你死了,他們難過得要命。但是我是個有天分的巫師,我能跟另外的一些世界對話,他們常泄漏一些令我驚訝的消息。當幾年前過世的幽靈莫凱讓我看到一個矮人身體卡在山上的洞中倒下的景象,我就知道布魯諾·戰錘遭遇到什麼事了。我隻希望我不要太晚到。”

“去!我跟以前一樣健壯!”布魯諾生氣了,他舉起拳頭,重重徑在自己的胸膛上。他重心一移動,背部突然一陣刺痛,讓他蜷縮了起來。

“十字弓的箭。”艾拉斯卓解釋說。

布魯諾思考了片刻。他沒有被射中的記憶,然而他從地下城逃出的記憶卻是一清二楚。他聳聳肩,把一切歸因於盲目的戰鬥欲。“所以其中一個灰色人渣射中了我……”他開始說,但他想到一個女人為他拔下了背上的箭,他突然臉紅了,將眼神別了過去。

艾拉斯卓很體貼地改變了話題。“你先吃晚餐,然後休息吧。”她吩咐說,“你的朋友很安全……至少是現在。”

“他們在哪裏--”

艾拉斯卓伸出手掌打斷了他的話。“我對這件事知道得不夠多,”她解釋說,“你很快就會得到你要的答案。明天早上,我會帶你去長鞍銀找凱蒂布莉兒。她可以告訴你更多事情。”

布魯諾希望他馬上就能飛奔到這個他從地精襲擊後的廢墟中撿來的人類女孩身邊,這樣他才能緊緊擁抱她,並且告訴她一切都已經沒事了。但是他提醒自己,之前他根本沒料到有機會能再跟凱蒂布莉兒見麵,所以他還能再忍耐一個晚上。

在他吃完晚餐後的幾分鍾,他精疲力盡地進入了安詳的睡夢中,所有令他無法休息的焦躁恐懼都被清洗一空。艾拉斯卓守著他,直到滿足的鼾聲響徹整個魔法屋中為止。

銀月城的女領主聽見一個健康的睡眠者才能發出的響亮鼾聲後,覺得心滿意足,於是她總算把背靠在牆上,閉上了眼睛。

這真是漫長的三天。

布魯諾在訝異中看著遮蔽他的建築物在第一道晨光中消失,就好像夜的黑暗給了它一些實質的建築材料一樣。他轉身想對艾拉斯卓說些話,但是卻看到她正在施某種魔法,她麵對著粉紅色的天空,伸出雙手好像要抓住陽光似的。

她握緊了拳頭,把手帶到嘴邊,然後將魔力吹了上去。她把抓住的光丟到麵前,喊出了咒語的最後一個字:“焰駒!”一個發光的紅色球體落在石頭上,爆開變成一團火,然後快速成形,變成了燃燒的馬車與兩匹馬。它們看來是燃燒著的形體,但是地麵卻沒有燒著。

“把你的東西拿好,”女領主吩咐布魯諾說,“該是出發的時候了。”

布魯諾動也不動地多站了片刻。他從來不喜歡魔法,除了能增強武器和盔甲的魔法之外;但是他也無法否認魔法很有用。他收拾起自己的裝備,不厭其煩地披上了鎖甲,拿起盾牌,然後走到馬車後的艾拉斯卓身邊。他跟著有點勉強地跟她上了車,但那東西並沒有燒起來,而且摸起來跟木頭一樣結實。

艾拉斯卓纖細的手握起了火做的韁繩,然後大喊。她一拉,馬車就飛上了早晨的天空,接著他們狂飛而出,向西方繞過山脈,再飛向南方。

驚呆了的矮人放手讓裝備落到了腳下(他的下巴緊貼著胸膛)然後緊緊抓住馬車邊。重重山嶺在他下方翻滾著;他注意到了矮人城鎮堅石鎮的廢墟本來在腳下深處,一秒鍾之後就跑到了身後遠處。馬車咆哮著飛過遼闊的草原,沿著巨魔荒原的北沿掠向西方。當他們高高飛過奈斯姆的上空時,布魯諾已經輕鬆到可以口出穢言了,他還記得他跟他的朋友在那個地方的巡邏隊手上,受到了怎樣不堪的待遇。他們經過了德沙林河上方,從天上看下去那像一條閃亮的蛇,蜿蜒穿過原野當中,布魯諾也在遙遠的北方看到一個巨大的野蠻人營地。

艾拉斯卓再次讓火馬車向南方飛,幾分鍾之後,長鞍鎮哈貝爾丘著名的長春藤館就映入眼簾了。

一群好奇的巫師聚集在山上,看著火馬車的到來,當艾拉斯卓大方地出現之時,他們如同往常一樣陰沉地歡呼,想要保持一種不一樣的氣氛。當這個紅胡子、尖鼻子、戴著一角頭盔的布魯諾·戰錘進入視野之時,人群中某個人的臉開始轉為蒼白。

“但……你……不是……已經……死了。”當布魯諾從馬車的後方跳下來,哈寇·哈貝爾結結巴巴地說。

“我也很高興看到你。”布魯諾回答說,他隻穿戴著睡衣跟頭盔。他將自己的裝備從馬車上撈起,然後把那一堆東西丟在哈寇的腳下,“我的女孩在哪?”“是的……是的……女孩……凱蒂布莉兒……在哪?哦,那裏,”他隨口亂說,一隻手的手指緊張地在嘴唇上彈著,“來了,她來了!”他抓起布魯諾的手,然後急急忙忙帶著矮人奔向長春藤館。

他們在中途遇到了凱蒂布莉兒,她剛起床,隻穿著一件絨布袍子,慢吞吞地在一個長形的廳室裏走著。當她看見布魯諾衝向她,這個年輕女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手中的毛巾掉到地上,雙臂不自覺地垂在身體的兩邊。布魯諾把臉埋在她的臉底下,緊緊抱著她的腰,以至於把自己肺中的空氣都擠了出來。她一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接著就還以十倍的緊抱。

“我日夜祈禱,”她結結巴巴地說,她的聲音因啜泣而顫抖。“我對天發誓,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布魯諾沒回答,他隻試著讓自己站穩。他的眼淚沾濕了凱蒂布莉兒的袍子,他也感受到了周遭哈貝爾家族的視線。他覺得很不好意思,所以把身邊的門推開,裏頭站著一個哈貝爾家族打赤膊的人,那人大吃一驚。

“對不起,這是我--”那巫師開始說話了,但是布魯諾抓住了他的肩膀,一把將他拉到大廳中間,然後帶著凱蒂布莉兒進了房間。那巫師轉身要回自己房間,結果被門板重重地撞在臉上。他無奈地看著聚集的族人,但是那些人爆發出的笑聲告訴他再看也是沒用的。巫師聳聳肩,繼續做他早上的例行公事,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這是凱蒂布莉兒第一次看到堅毅的矮人真正大聲哭了出來。布魯諾並不在乎,也沒做任何事阻止這一幕發生。“我也日夜祈禱。”他對自己所愛的女兒耳語道,這人類小孩是他在十五年前認養並視如已出的。

“如果那時我們知道的話,”凱蒂布莉兒開始說了,但是布魯諾把一根手指溫柔地放上了她的嘴唇,不讓她說。這不重要;布魯諾知道凱蒂布莉兒跟其他人如果有想到他還活著,是不可能丟下他不管的。

“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活著,”矮人回答說,“那些火一點都沒有燒上我的肌膚。”他想起自己獨自在秘銀之廳幾周的回憶,開始有些顫抖。“別再提那個地方了,”他央求說,“那些事都過去了。別再提了吧!”

凱蒂布莉兒知道收複這個矮人家鄉的大軍就快到了,她開始搖了搖頭,但是布魯諾沒看到她的動作。

“我的朋友們呢?”他問這個年輕女子。“我掉下去的時候,看到了黑暗精靈的雙眼。”

“崔斯特還活著,”凱蒂布莉兒回答說。“追捕瑞吉斯的殺手也是。他在你掉下去的時候剛好來到崖邊,把那小家夥帶走了。”

“饞鬼?”布魯諾歎氣說。

“嗯,還有黑暗精靈的豹。”

“他還沒死嗎……”

“沒死,至少我是這麼猜想,”凱蒂布莉兒很快地回答了。“應該還沒。崔斯特跟沃夫加追那個惡人到南方去了,他們知道他的目的地是卡林港。”

“真是漫長的旅程,”布魯諾喃喃地說。他看了看凱蒂布莉兒,有些困惑。“但我以為你跟他們在一起。”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上凱蒂布莉兒回答說,她的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我有一筆債要討。”

布魯諾馬上了解了。“秘銀之廳?”他差點哽住說不出話來。“你想要自己回去報仇?”

“自己?”凱蒂布莉兒重複說了一遍。現在應該是讓正統的秘銀廳之王知道的時候了。“不,我也不會這麼愚蠢地去送死。一百個族人已經從北方跟西方過來了。”她解釋說。“沃夫加的族人也有相當的人數會過來。”

“不夠,”布魯諾回答說。“占領那些廳室的是一支灰矮人大軍。”

“還有八千人會從阿德巴堡經過東邊跟北邊趕來,”凱蒂布莉兒繼續嚴肅地說,一點沒有慢下來。“阿德巴的哈布侖王說,他想要看到秘銀之廳光複!即使是哈貝爾家族也答應要幫忙。”

布魯諾在心裏想象了大軍到來的景象--巫師、野蠻人、如同滾動城牆的矮人們,在前麵領導的是凱蒂布莉兒。淺淺的微笑讓他皺著的眉暫時舒展開來。他用以往不曾表示過的尊敬看著他的女兒,他的雙眼再一次因淚而沽濕。

“他們不可能打倒我的,”凱蒂布莉兒大喊道。“我一定要看到你的肖像被雕刻在秘銀之廳的諸王當中,也要讓你的名字得到應有的榮耀!”

布魯諾一把將她抱過來,用他所有的力氣緊緊環住她。在過去和未來的歲月中,他得到的所有桂冠與榮銜都比不上“父親”這兩個字。

那天傍晚,布魯諾嚴肅地站在哈貝爾丘的南坡,看著西方天空的最後一抹餘暉消失,以及南方平原的空曠遼闊。他的思緒在朋友們身上,特別是瑞吉斯饞鬼--那個煩人的半身人,無可否認地在矮人堅如鐵石的心中找到了一個柔軟的角落。

崔斯特不會有事的(崔斯特總是不會有什麼事),加上有強大的沃夫加在他身邊,要解決他們可能需要一整支軍隊。

但瑞吉斯……

布魯諾沒有懷疑過半身人什麼都不擔心的生活方式(每踏出一步時會半抱歉半愉快地聳聳肩),到頭來會讓他陷進自己的短腿所爬不出的泥沼中。饞鬼偷了公會首領的紅寶石魔墜還真是愚蠢。

但是討論對錯並不能驅散矮人對這個半身人好友所遇難題的憐憫,也不能消除布魯諾對自己無能為力而感到的憤怒。以他的身處的地位來說,他在這裏,而他也必須領導將要聚集的軍隊走向光榮和勝利,粉碎那些灰矮人,並且將某種程度的繁榮帶回給秘銀之廳。他的新王國會成為北地的驕傲,打造出的東西可以媲美此處古代透過各貿易路徑賣到世界各地的作品。

這曾是他的夢想,也是那些可怕的日子之後近兩世紀以來他生命的目標,那時戰錘一族幾乎被滅亡殆盡,逃出來的大部分是小孩,也被趕出家鄉,逃到冰風穀貧乏的礦坑那裏。

布魯諾一生的夢想就是要回去,但是現在這對他而言卻是無比的空虛。而他的朋友卻正在向南拚命地追趕。

最後一縷陽光也消失在天空,星星開始閃爍著活躍了起來。這是夜晚,布魯諾帶著一絲安慰地想。

這是屬於黑暗精靈的時間。

然而他的微笑立刻就消失了,因為布魯諾換了個角度,前途是一片黑暗。“夜晚。”他喃喃地說著。

這也是屬於那個殺手的時間。

第八章棕色的素袍子

在盜賊圓環底的這棟簡單的木造建築,似乎在卡林港向南延伸出的衰敗城區中也不太顯眼。這棟樓有幾個窗子,但不是被木板釘死了就是上了鐵條,也沒有平坦的房頂或陽台。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文字指出這棟建築物的用途,甚至門上連個數字也沒有。但是城中的每一個人都很清楚的知道這棟房子是幹什麼的,因為隻要一穿過鐵包的門扇,裏麵的景象就大大地、戲劇性地有所不同。在外麵你隻看得見曬得褪色的舊木頭,裏麵卻有用來華麗裝飾的明亮色彩與壁氈、厚重的毛地毯、以及純金打造的雕像。這是盜賊公會,在奢侈的裝飾上,可以媲美卡林杉統治者的宮殿。

它從街麵往上蓋了三層,地底下還隱藏著兩層。最高的一層也是最豪華的,裏頭有五間房間,中間是一個八角形的大廳,旁邊圍繞著四個側房,都是為了讓某個人享受舒適及便利而設計的,這個人就是巴夏·普克。他是這個公會的主人,是一個複雜的盜賊組織網的締造者。他也確保了自己是第一個享受公會戰果的人。

普克在最高層中心的廳室踱著一步,這是他接見人的地方,他每走一圈就會停下來摸摸趴在他寶座旁的豹發亮的毛皮。一種不像是他會有的焦躁,浮現在這個公會首腦的圓臉上,當他沒有在撫摸這頭舶來豹的時候,他的手指就會緊張地撥弄著。

他的衣服是最高級的絲綢做的,但除了外衣上別的胸針,他沒有穿戴任何符合他身份的珠寶,然而他的牙齒的確閃著純金的光芒。事實上,在廳室中站著一排四個山丘巨人內侍,普克在他們當中,簡直就是它們縮小一半的版本;就一個曾經讓沙漠酋長們在麵前屈膝;或是光說出他的名字,就足以讓街道上最有骨氣的惡棍法師們慌張逃向黑暗洞穴的公會首腦來說,這樣的外表是有些不太顯眼。

當一聲很大的敲門聲從房間通向低層的大門傳來之時,普克幾乎要跳了起來。他遲疑了好一陣子,想象自己讓那個人在等待的不安中蠕動,但其實是他自己需要時間鎮定下來。然後他心不在焉地吩咐了其中一個內侍,接著走上正對著門的平台上,那個被填塞物塞得太滿的寶座,再把一隻手垂放在被他寵壞了的豹身上。

一個身材瘦長的戰士走了進來,他掛於腰際的細長劍隨著他的腳一步而晃動。他穿著一件黑色披肩,在他背後飄動,上端收攏起並固定在他的脖子上。他濃密的棕色卷發垂在披肩的四周。他的衣服是單純的深色,但是外麵纏著許多條皮帶子,每個交叉的地方都掛著東西,像是一個小囊、一把匕首或其他罕見的武器。腳上那雙磨到沒有皺紋的皮長靴有節奏地發出他敏捷的腳步聲。

“你好,普克。”他隨便打了個招呼。

當普克看到這個人,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瑞西塔。”他對這個鼠人回答說。

瑞西塔走上寶座前,不太誠懇地鞠了一躬,然後對斜倚在那裏的豹投以厭惡的一瞪。他惡心地微笑了片刻,顯露出他低等的血統,然後把一隻腳踏上寶座,彎腰讓公會首領也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熱氣。

普克向踩在他美麗寶座上的髒靴子瞥了一眼,然後將頭轉回來,用連愚笨的瑞西塔也看得出怎麼回事的一副毫無武裝戒備的微笑來回應對方。瑞西塔突然覺得自己的態度可能有點太親近隨便,所以他把腳從椅子上拿下來,往後退了一步。

普克的微笑消失了,但是他很滿意。“事情辦成了嗎?”他問這個人說。

瑞西塔轉了一圈,幾乎要大聲笑出來。“當然,”他回答說,然後從他的小袋子裏拉出了一條珍珠項鏈。

普克看到皺了一下眉,跟這個狡猾鼠人戰士所預料的表情一模一樣。“你一定得把他們都殺光嗎?”公會首領有些不滿地說。

瑞西塔聳聳肩,然後把項鏈放回了原位。“你說要把她處理掉。我把她處理掉了。”

普克的手緊緊抓住寶座的扶手。“我說在整件事完成之前,不要讓她在街上出現!”

“她知道太多事情了。”瑞西塔一麵回答,一麵檢視他自己的指甲。

“她是個很有用的娘們。”普克說,他現在恢複了幾分平靜。沒有幾個人能像瑞西塔一樣惹巴夏·普克生氣,更沒有幾個人惹了他以後還活著走出這個房間。

“她不過是一千個中的一個。”這個瘦長的戰士笑著說。

另一扇門開了,一個老人走了進來,他紫色的袍子繡著金色的星辰以及一彎新月,一個巨大的鑽石係在他的頭巾上。“我一定要看看--”

普克頭動也不動地斜眼瞪了他一下。“現在不行,拉威爾。”

“但,主人--”

普克的眼睛再次危險地眯了起來,幾乎要跟他口部幾乎沒有嘴唇的那一條縫一樣了。老人滿懷歉意地鞠了個躬,然後消失在來的那扇門後麵,小心又安靜地關上了門。

瑞西塔看到這個景象,笑了。“幹得好!”

“你應該學學拉威爾的禮貌。”普克對他說。

“別這樣,普克,我們是合夥關係,”瑞西塔回答說。他跳著跑到這房間兩扇窗戶的其中一扇前麵,那邊可以望見南邊的碼頭跟大海。“今晚就是月圓了,”他興奮地說,然後轉身麵向普克。“你應該加入我們的,巴夏!這一定會是一場盛宴!”

普克一想到瑞西塔跟他的鼠人鼠人(Wererat):如同著名的猿人一般,鼠人在平常的時候看起來跟一般人沒有兩樣,但在特殊情況下將會變成半人半鼠,是凶惡的怪物。夥伴們準備要進行的死亡大餐,就有點顫抖。也許那個娘們還沒死……

他搖搖頭,把這些想法甩掉。“我很害怕,我必須拒絕。”他平靜地說。

瑞西塔很了解,而且是故意引發普克的憎惡。他跑回普克麵前,再次把腳放到寶座上麵,讓普克再次聞到難聞的氣味。“你不知道你將錯過的是什麼,”他說。“但選擇權在你;這是我們講好的。”他離開一步,然後鞠躬。“而且你是主子。”

“這是你跟你們的人決定的,結果也很好。”普克提醒他。

瑞西塔讓一步地攤了攤手,然後拍了一下。“我無法否認你讓我們進來之後,我的公會表現得更好了,”他再次鞠躬。“請原諒我的無禮,我親愛的朋友,但是我無法抑製因自己的好運而高興。今晚將是滿月!”

“那就快去進行你的盛宴吧,瑞西塔。”

瘦長的人再次鞠躬,又多瞪了豹一眼,然後蹦蹦跳跳地走出了房間。

當門一關上,普克就讓手指在自己的眉毛上走,然後穿進他曾經用濃密的黑發編織成時髦樣式的殘餘物。接著他無奈地用肥大的手掌托住臉頰,然後喃喃念出自己跟鼠人瑞西塔打交道時的不滿。

他看了看自己後宮的門,想要忘掉這個合夥人。但接著他想起了拉威爾。這巫師沒事是不會來騷擾他的,特別是當瑞西塔還在房裏的時候,除非他的消息真的很重要。

他最後一次搔了搔了寵豹的麵頰,然後穿過房間東南側的門,到達了巫師陰暗的小房間。拉威爾正專心地看著他的水晶球,沒有注意到他進來了。普克不希望打擾到巫師,所以靜靜坐在小桌子旁的位子上等,當巫師東跑西跑的時候,他透過水晶球望著拉威爾亂七八糟的灰胡子來打發時間。

拉威爾終於抬頭了。他清楚看見普克臉上緊張的皺紋還沒消除,在鼠人來訪之後,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那他們已經殺了她?”他問道,但其實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我鄙視他。”普克說。

拉威爾點頭同意。“但是你不可能放棄瑞西塔所帶給你的力量。”

巫師說的是實情。普克跟鼠人們結盟的這兩年,他的公會變成城中最出名且最有影響力的組織。他隻要靠碼頭商人付給他的保護費(保護他們不被他自己的公會迫害)中的一小部份,就能輕輕鬆鬆過得很好了。很多來到此地的商船船長都知道當在碼頭邊遇見普克派來收錢的人時,最好不要把他們打發走。

而不知道的那些人很快就會學到教訓。

不,普克沒辦法否認有瑞西塔跟他的部下幫忙所帶來的利益。但是這個公會首腦並不喜歡那些惡心的變種人,白天是帶著一些獸性的人,晚上是半鼠半人。他也不喜歡這些家夥辦事情的方式。

“我受夠他了,”普克說,他把手放到黑絨桌布上。“我確信我需要在後宮裏待上半天,才能忘掉這次的會麵!”他露齒而笑,顯示出這個念頭讓他很高興。“但是你剛才找我,有什麼事?”

巫師的臉上浮現了大大的笑容。“我今天跟柏德之門的奧伯諾談過了,”他帶著一些驕傲說。“我知道了一些事,可以讓你忘記所有與你跟瑞西塔談話相關的事。”

普克好奇地等著,讓拉威爾演出他的戲碼。巫師是個有用又忠心的側近,是這個公會主人所擁有最類似於朋友的東西。

“你的殺手回來了!”拉威爾突然宣布說。

普克花了好一陣子才想清楚巫師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接著這句話讓他大吃一驚,他從桌上跳了起來。“恩崔立?”他訝異地說,幾乎無法呼吸了。

拉威爾點點頭,幾乎要大聲笑出來。

普克的手指穿過了他的頭發。三年了。恩崔立,致命的殺手中最致命的,隔了三年之後要回到他身邊了。他好奇地看著巫師。

“他抓到那個半身人了。”拉威爾回答了他沒說出口的問題。普克的臉在笑容中亮了起來。他渴望地將身體往前傾,他的金牙在燭火中閃閃發光。

拉威爾真的很高興能透過告訴主人他期待已久的消息來取悅他。“紅寶石魔墜也回來了!”巫師一麵宣稱,一麵在桌子上重重捶了一拳。

“太好了,”普克喊了出來,然後突然變成大笑。他的寶石,他最有價值的財產。有了它的催眠力,他可以得到更大的財富與權力。他不隻能控製所有他遇見的人,還能讓這些人很高興地被控製。“啊,瑞西塔,”普克喃喃地說,他突然想到自己可以在這場合夥關係中,占到的優勢。“我們的關係要改變了,我的齧齒類好友。”

“你還需要他什麼?”拉威爾問。

普克聳了聳肩,然後看著房間的另一邊,那裏有一張小簾幕。

那是塔羅圈。

拉威爾想到那個東西,臉就變白了。塔羅圈是一個威力強大的魔法物品,能夠將它的主人或主人的敵人轉移到不同的界去。但是使用它的力量不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這個東西的本質是邪惡的,拉威爾隻用過這東西幾次,每次都發現自己的生命力被吸去,就好像塔羅圈是從他身上得到力量一樣。拉威爾痛恨瑞西塔,但是他希望公會主人能夠找到一個比用塔羅圈更好的解決方式。

巫師回頭看到普克在瞪著他。“告訴我更多事情!”普克渴望地堅持道。

拉威爾無奈地聳聳肩,把他的手放到水晶球之上。“我沒有能親眼看到他們一眼,”他說。“阿提密斯·恩崔立總是有辦法避開我的偵察。但是根據奧伯諾的話,他們已經不遠了。他們如果還沒有進入國境,就是在卡林杉以北的海上航行。他們像是乘風一樣迅速的前進,主人。頂多隻要再一兩周,就鐵定會到達。”

“瑞吉斯跟他一起嗎?”普克問道。

“是的。”

“還活著嗎?”

“活得很好,”巫師說。

“好!”普克冷笑著說。他多麼希望再看到這個半身人叛徒啊!多希望用他肥胖的手勒住瑞吉斯的小脖子!當瑞吉斯帶著魔法墜子跑走之後,公會確實經曆了一段艱困的日子。事實上,問題大部分是來自普克沒有寶石而跟人打交道時的不安全感,他長久以來都依賴這個東西,要不然就是來自追捕半身人時所帶來的麻煩跟花費。但對普克而言,憤怒之火直接對準瑞吉斯。他甚至把自己跟鼠人合作這件事也怪在半身人的頭上,因為如果魔墜沒弄掉的話,他不會需要瑞西塔。

但現在似乎每件事的發展都很完美,普克知道。有了魔墜,又能控製鼠人,也許他可以考慮把勢力延伸到卡林港之外,中了魔法的友人跟變種人盟友會讓他們公會稱霸南地。

當普克回頭看著拉威爾時,巫師似乎更嚴肅了。“你認為恩崔立對我們的新盟友會有什麼感覺?”他緊張地問。

“啊,他不知道,”普克說,他了解巫師指的是什麼意思。“他離開太久了。”他沉思了片刻,然後聳聳肩。“不管怎樣,他們都是在為我工作。恩崔立必須要接受他。”

“瑞西塔把每個遇見他的人都弄得很不爽,”巫師提醒他。“如果他惹毛了恩崔立呢?”

普克聽到,笑了出來。“我向你保證,瑞西塔隻會惹毛恩崔立一次,我的朋友。”

“那你就得重新安排鼠人的頭目了。”拉威爾竊笑說。

普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往門口走。“盡量找找看你能找到些什麼,”他指示巫師說。“如果你可以在你的水晶球裏找到他們,記得向我報告。我急著要再次看到半身人瑞吉斯的臉。我欠他太多了。”

“你會在哪裏?”

“在後宮,”普克回答的同時眨了眨眼。“我壓力很大,你知道的。”

普克終於離開之後,拉威爾向後跌回自己的椅子,並且重新考慮他主要爭寵的對手回來的事。恩崔立離開之後的這幾年,他贏得了很多優勢,甚至把他的房間搬到三樓,這代表他是普克的首席助手。

這個房間,當年恩崔立的房間。

但是巫師跟殺手之間從來沒起過任何衝突。他們就算不是朋友,關係也很不錯,在過去曾經互相幫助過許多次。拉威爾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是他讓恩崔立看到達到目標的最短捷徑。

而且他曾經跟同行的法師曼卡斯·提弗洛斯起過摩擦。卡林港的其他巫師把這個人叫做“強大的曼卡斯”,當拉威爾跟曼卡斯對某個魔法的來源陷入爭論時,那些巫師都覺得拉威爾很可憐。兩個人都聲稱是自己發明了這種魔法,每一個人都在等待魔法大戰的爆發。但是後來曼卡斯沒有留下解釋就突然離開,隻留下一張紙條,上麵寫著魔法的發明與他無關,要歸功於拉威爾。後來就沒有人再看到過曼卡斯,不管是在卡林港,還是在別的地方。

“啊,好。”拉威爾歎了口氣,回過頭去看他的水晶球。阿提密斯·恩崔立曾經幫過他很多。

房門突然開了,普克把頭探了進來。“送一個信差到木匠公會去,”他對拉威爾說。“告訴他們,我們立刻需要幾個技術熟練的人。”

拉威爾不太相信地把頭歪向一邊。

“後宮跟寶藏都會等我,”普克很熱心地說,假裝對於巫師看不出他的思路而感到挫折。“我當然不會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別人用!”

拉威爾自認為他聽懂了,所以皺起眉來。

“我也不會告訴阿提密斯·恩崔立!他無法要回自己的房間,”普克說。“不會在他完美地完成了任務之後這麼說!”

“我了解了。”巫師沮喪地說,他認為自己又被趕回較低的樓層了。

“所以我們要造第六個房間,”普克笑著說,他對自己玩的小遊戲很得意。“在恩崔立的房間跟後宮之間。”他再次對他重要的助手眨了眨眼。“你可以自己設計房間,我親愛的拉威爾。別節省任何花費!”他關上門離去。

巫師擦去了眼中彌漫的水氣。普克總是會讓他驚喜,卻從沒有讓他沮喪過。“你真是個慷慨的主人,我的巴夏·普克。”他對空蕩蕩的房間自言自語說。普克的確是個很傑出的領導者,因為這時拉威爾回到他的水晶球旁,咬著牙下定了決心。他會找到思崔立眼半身人的。

他不會讓慷慨的主人失望。

第九章燃燒的謎題

受到衝薩河水的衝激,再加上海風由北而來的角度,剛好能讓帆受到一些推力,現在的海靈號用很快的速度駛離柏德之門,在風平浪靜的海麵上吐出了一條長長的白痕。

“下午過了一半,我們就會到達寶劍海岸,”杜德蒙對崔斯特還有沃夫加說。“在抵達阿薩維海峽之前,我們會離岸邊很遠,無法看見陸地。然後我們向南繞過世界的邊緣,再往東航向卡林港。”

“卡林港,”他指著冉冉升上海靈號桅杆的一麵全新的旗子繼續說,上麵的圖案是金底配上藍色的斜線。

崔斯特狐疑地看著杜德蒙,他知道這並不是尋常的船會做的事情。

“在柏德之門以北,我們掛的是深水城的旗子,”船長解釋說。“深水城以南,則是掛卡林港的旗子。”

“這是人們接受的慣例嗎?”崔斯特問。

“對於知道如此做有好處的人來說是如此。”杜德蒙笑著說。“深水城跟卡林港是敵人,而且他們的仇怨深到化不開。他們希望能跟對方貿易(這是他們獲利的惟一方法),但是他們卻不讓掛著對方旗幟的船在自己的碼頭停泊。”

“愚蠢的自大。”沃夫加下評語說,他想起了自己族人因為類似的原因在幾年前做出的事情,覺得很心痛。

“政治,”杜德蒙聳了聳肩說。“但是兩座城的領主私底下都希望能交易,他們選了幾十艘船負責聯係,讓貿易能夠持續。海靈號有兩個母港,每個人都從這樣的安排上得到好處。”

“杜德蒙船長的兩個市場,”崔斯特意有所指地笑著評論說。“這蠻實際的。”

“這對航海也有實質的幫助。”杜德蒙繼續說,他的臉上還是展露著笑容。“柏德之門以北的海盜特別尊敬深水城的旗子,南方的這一帶則會注意不要惹到卡林港的艦隊。阿薩維海峽的海盜有很多商船可以選擇,而他們幾乎都會去搶劫一艘旗子沒那麼有份量的船。”

“從來沒有人搶過你嗎?”沃夫加忍不住問了出來,他的聲音半信半疑且帶著諷刺,就好像他還沒對自己是否讚同這麼做作出結論。

“從來沒有?”杜德蒙重複念了一遍。“不是‘從來沒有’,隻是不多。當真的有海盜來搶我們的時候,我們就會張滿帆前進。當海靈號的帆灌滿了風的時候,是很少有船可以追上的。”

“如果真的追上了呢?”沃夫加問。

“這就是我們願意讓你們兩個搭船的原因,”杜德蒙笑著說。“我猜你們帶的武器,可以軟化一個海盜掠奪的欲望,而不再追我們。”

沃夫加將艾吉斯之牙舉到前方。“我祈禱我已經熟悉船擺動的方式到能打仗的地一步,”他說。“我擔心我錘子揮得太用力,會讓自己掉到海裏頭!”

“那就遊到海盜船邊,”崔斯特笑著說,“然後把它打爆!”

在柏德之門塔內的黑暗房間中,奧伯諾正看著海靈號出航。他更仔細地察看水晶球內部,看到了精靈跟巨大的野蠻人站在甲板上船長的身邊。巫師知道他們不是從這一帶來的。從衣著跟膚色來看,野蠻人更像是從遠在路斯坎跟世界之脊以北的部落來到這裏的,那塊遺世獨立的地方叫做冰風穀。他離家是多麼的遠,而在這一帶海上看到這一類的人搭船,又是多麼不尋常,

“這兩個人跟巴夏·普克尋回寶石這件事有關嗎?”奧伯諾大聲地質疑道,他真的很想知道。難道恩崔立一路跑到北方凍原去尋找半身人?這兩個人是來追他的嗎?

但這不關巫師的事。奧伯諾很高興恩崔立要他做這麼簡單的事,當作還他欠的人情。殺手幾年前幫奧伯諾殺過人(還不隻一次),即使思崔立每次來訪時都沒提這件事,然而巫師總是覺得殺手好像用一條沉重的鎖鏈纏住他脖子一樣。但就在這一夜,隻要他送出一個簡單的信號,一切債就都還清了。

奧伯諾的好奇心讓他多看了海靈號一會。他將注意力集中在精靈身上,崔斯特·杜堊登,港務管理人佩爾曼是這樣叫他的。從巫師經驗老道的雙眼看來,這精靈就是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這並不是像野蠻人一樣跟周道環境格格不入的不對勁。不如說是他的舉止行動以及薰衣草色的獨特雙眼讓人感覺事有蹊蹺。

那雙眼睛似乎跟他整個人都不太搭調。

也許是某種魔法,奧伯諾猜。某種法術的偽裝。好奇的巫師希望他有更多情報能向巴夏·普克報告。他希望能把自己傳送到甲板上作進一步的調查,然而他沒有準備好施這類的魔法。此外,他又提醒了自己一次,這不關他的事。

他也不想惹惱阿提密斯·恩崔立。

這一晚,奧伯諾走出了他的塔,手中拿著法杖爬到了夜空之中。他在城市上空幾百尺的高處放出了一連串的火球。

兩百哩以南,在名叫“惡魔舞者”的卡林港船舶甲板上,阿提密斯·恩崔立看到了這景象。“走海路。”他注意著火球爆發的信號喃喃說道。他轉向站在他麵前的半身人。

“你的朋友們走海路追過來了,”他說,“距離我們不到一周的路程!他們幹得很不錯。”

瑞吉斯的眼睛並沒有因為這個消息而閃耀出希望的光芒。這一陣子日夜氣候的變化都十分劇烈。他們已經把寒冬遠遠地拋在後頭了,南地的熱風吹得半身人的靈魂持續不安。他們將直接前往卡林港,中途不會停下來,也沒有任何一艘船有希望能追上惡魔舞者,即使目前隻距離一星期的路程。

瑞吉斯內心在掙紮著,試著要接受自己跟以往的主子無可避免會見到麵的事實。

巴夏·普克不是個會原諒別人的人。瑞吉斯自己就看過普克對膽敢向同公會成員下手的盜賊所給予的懲罰。瑞吉斯做的事比那件事還嚴重得多;他偷的是公會首領本人的東西。而那樣東西又是普克最重視的物品。瑞吉斯感到既挫折又絕望,所以低下了頭,慢慢走回自己的艙房。

半身人的憂鬱並沒有讓恩崔立平靜下來。普克會得到寶石跟半身人,恩崔立也會因為完成這件任務而得到高額報酬。但在殺手的心中,普克的金子並不是真正的獎賞。

恩崔立要的是崔斯特·杜堊登。

崔斯特與沃夫加當晚也看到了柏德之門上空的火光。遠在惡魔舞者號後方一百五十哩,他們能夠猜想到的隻是:這一幕是有意義的。

“巫師弄的,”杜德蒙說,他走過來加入這兩個人,“也許他在跟空中的某些怪獸大戰,”船長說出了他的想法,試著要引出一些有趣的故事。“搞不好是龍或其他怪物!”

崔斯特斜眼想要更靠近看看那些火光。他並沒有看到黑影掠過火焰的前麵,也看不出那些火球是對著某個特定目標發射的。但海靈號離那裏實在太遠了,所以他根本看不出細節。

“那不是在作戰,那是信號,”沃夫加脫口而出,他看出了那些一火光爆發的規律,“二下然後一下,三下然後一下。”

“要送一個簡單的信號,這麼做太麻煩了,”沃夫加又補充說。“派個騎馬的信差不是比較好?”

“除非他是要送信號給某艘船。”杜德蒙說。

崔斯特已經想到這句話很有可能是事實,他更開始懷疑發信者跟收信者各是誰。

杜德蒙又觀察了那幕景象一會。“也許真的是信號,”他承認說,他也看出了沃夫加說的規律,“每天都有非常多船進入及離開柏德之門。搞不好是巫師在耍噱頭,用來跟朋友問好或道別。”

“或者是傳遞情報,”崔斯特補充說,他瞄了沃夫加一眼。沃夫加並沒有搞錯黑暗精靈的言下之意;崔斯特從沃夫加的愁容看出他跟自己抱有相同的懷疑。

“但對我們而言,這隻不過是一場表演,”杜德蒙說,他對他們道了晚安,然後拍拍他們的肩膀,“這隻是場有趣的娛樂。”

崔斯特跟沃夫加麵麵相覷,他們很懷疑杜德蒙的結論。

“阿提密斯·恩崔立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普克大聲問道。

水晶球中的巫師奧伯諾聳了聳肩。“我從來沒有假裝過懂得阿提密斯·恩崔立做事的動機。”

普克同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在拉威爾的房間裏開始踱一步。

“但我猜這兩人跟你的魔墜沒什麼關係。”奧伯諾說。

“大概是恩崔立在路上跟人結下梁子。”普克同意說。

“也許是半身人的朋友?”奧伯諾懷疑說。“那為什麼恩崔立要領著他們走上正確的方向?”

“不管他們是誰,他們隻會帶來麻煩!”坐在主人跟水晶球中間的拉威爾說。

“也許恩崔立計劃在中途襲擊他們,”普克對奧伯諾建議說。“這就能解釋他為什麼需要你幫他打信號了。”

“恩崔立吩咐港務管理人告訴那兩個人,他在卡林港等他們。”奧伯諾提醒普克說。

“他故意要擺脫他們,”拉威爾說。“也許隻是要讓他們相信在他們到達南方的大港之前不會遭遇事故。”

“這不像恩崔立的作風,”奧伯諾說,普克也這麼想。“我從沒聽說過這殺手會用如此明顯的詭計在對抗中取得優勢。當麵迎戰並擊垮對手是恩崔立最大的樂趣。”

兩個巫師、以及靠著有能力能夠解開這類難題而生存下來並興旺的公會主子都多想了片刻。普克所關心的隻是他的魔墜回來與否。有了這東西,他就能將權力擴張十倍,也許能由他自己統治卡林杉。

“我不喜歡這樣,”普克突然說,“我不希望半身人跟魔墜回來這件事情變得更複雜。”

他停下來一會,思考他已經決定好的事情進行的程序,然後往前靠向拉威爾的背,讓自己跟奧伯諾的影像離得更近一點。“你跟皮諾契還有聯絡嗎?”他陰險地問巫師說。

奧伯諾猜到了主子的意思。“那海盜沒忘記過他的朋友,”他用平板的語氣回答說,“皮諾契每次到柏德之門,都會來找我。他也有問候你,希望他的老友一切安好。”

“他現在在島上嗎?”

“冬季的商船正絡繹不絕地從深水城南下,”奧伯諾笑著回答,“一個成功的海盜這時候還會在哪裏?”

“太好了。”普克喃喃地說。

“我應該安排他好好歡迎追恩崔立的人嗎?”奧伯諾渴望地問,他很竟口歡這樣的情節,也很高興有機會能伺候主子。

“安排三艘船,不要留任何機會給他們,”普克說,“沒有任何東西能中途阻擾半身人回到這裏。他跟我有很多東西事情好好談一談!”

奧伯諾想了想這件任務。“真可惜,”他評論說,“海靈號原本是條好船。”

普克重複說了幾個字來強調,清楚顯示出他無法容忍任何失誤。

“原本是。”

第十章

君王鬥篷的重量

半身人的腳踝被綁著,頭上腳下地懸吊著,底下是滾沸的大鍋,裏麵的液體不是水,而是顏色更深的東西。好像帶著一些紅色調。

也許是血。

杠杆拉下時發出了唧唧的響聲,半身人又往下多掉了一寸。他的臉扭曲了,嘴張得大大的,就好像在尖叫一樣。但是沒人能聽到他的尖叫聲。隻有杠杆的呻吟以及看不見的施虐者幸災樂禍的笑聲。

模糊的場景一轉,杠杆進入了視野,被一隻好像沒有跟其他任何東西有所連接的手慢慢地拉著。

他下降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然後那個邪惡的笑聲又一次傳了出來。手快速地一拉,讓杠杆開始轉動。

尖叫回響著,非常地刺耳,那是痛苦的呐喊死亡的呐喊。

在布魯諾完全張開眼睛之前,汗水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將臉上的水擦去,搖了搖頭,試著要把可怕的景象從腦中甩去,並且調整自己對周遭環境的反應。

他本來在長春藤館裏麵,躺在舒適房間中舒適的床上。他點上的那些新蠟燭發出微光。然而蠟燭卻沒什麼用;這一晚就像其他的夜晚一樣:又是另一場夢魘。

布魯諾翻了個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每樣東西都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秘銀鎖甲跟金盾牌放在房間惟一的衣櫃旁、一張椅子的另一邊。他用來在灰矮人的巢穴殺出血路的戰斧輕鬆地倚在牆上,就在崔斯特的彎刀旁,兩頂頭盔放在衣櫃上麵,一頂是伴隨矮人度過這兩世紀來的冒險,隻剩一角的頭盔,另一頂是以環形鑲著一千顆發光寶石的秘銀之廳王冠。

但在布魯諾的眼中,沒有一樣東西是放在應該在的地方。他試著看了看窗戶及窗外的一片黑暗。哎,他所能看見的,隻是窗上反射出充滿燭光的室內景象,以及秘銀廳之王的王冠與鏜甲。

這一周以來,布魯諾十分不好受。每一天都充滿了刺激,人們談到從阿德巴堡與冰風穀來的軍隊將會收複秘銀之廳。矮人的肩膀因為被哈貝爾家族跟其他訪客拍過太多次,都已經彎了,每個人都慶祝他向奪回寶座的目標又前進了一大一步。

但是布魯諾這幾天都隻是心不在焉地晃來晃去,扮演一個他不太情願扮演的角色。布魯諾從兩個世紀之前開始流亡時,就夢想著的冒險時刻到了,他現在應該好好準備。從他的祖父開始,一直向上追溯到戰錘族誕生之時,他的祖先代代是秘銀廳之王。布魯諾的血統要求他率領軍隊收複秘銀廳,然後坐在他生來就有權去坐的寶座上。

但是就是在那個地方的房間中,布魯諾·戰錘知道了什麼才是對他真正重要的事。在最近的十年裏麵,有四個很特別的夥伴來到了他的生命之中,而沒有任何一個是矮人。這五個人熔鑄出的友誼比矮人的王國更加珍貴,對布魯諾而言,比全世界的秘銀加在一起的價值都還要高。現在他體悟到,他夢想中的征服感,對他來說隻是虛空而已。

此刻,夜晚抓住了布魯諾的心思跟意念。每次夢魘的內容都不同,但最後都以可怕的結局作結尾,這些夢魘並沒有隨白晝的光線一起消失。

“又做惡夢了嗎?”門後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布魯諾回頭,看到凱蒂布莉兒探頭進來望著他。

布魯諾知道他沒有必要回答。他用一邊手臂撐著頭,揉了揉眼睛。

“又是夢到瑞吉斯嗎?”凱蒂布莉兒問,她走得更近了。布魯諾聽到門輕輕地關上了。

“饞鬼。”布魯諾輕輕地更正說,這是他為十年來最親的半身人朋友取的綽號。

布魯諾把腳縮回床上。“我應該跟他在一起的,”他粗魯地說,“不然至少也應該跟黑暗精靈還有沃夫加一起去找他!”

“你的王國在等待著你,”凱蒂布莉兒提醒他,她是在消除他的罪惡感,而不是在改變他認為自己應該置身何處的想法,因為這個年輕女子本身的想法也跟他一樣。“一個月之內,你在冰風穀的族人就會來到這裏,兩個月之內,阿德巴的軍隊也會到。”

“嗯,但是在冬天結束之前,我們不能往秘銀廳出發。”

凱蒂布莉兒拚命在找方法來改變越來越令人沮喪的話題。“你很適合戴上這個。”她高興地指著鑲了寶石的王冠說。

“哪一個?”布魯諾反駁道,聲音帶著幾分尖銳。

凱蒂布莉兒看了看斷角又布滿創痕的頭盔,可憐兮兮地放在耀眼奪目的王冠旁,她幾乎要大聲哼了出來。但是她在說話之前轉向布魯諾,矮人端詳著那頂破頭盔時,臉上堅定的表情告訴她,他不是在開玩笑。在那一刻,凱蒂布莉兒懂了,布魯諾將那頂一角的頭盔看得比他注定要戴上的王冠更加寶貴。

“他們已經走了到卡林港路程的一半,”凱蒂布莉兒說,她對矮人的願望感同身受。“也許走了更遠。”

“嗯,而且在這個冬季時期,沒有什麼船會從深水城出發。”布魯諾陰鬱地喃喃說道。他說的是在抵達長春藤館的第二天早晨,凱蒂布莉兒跟他說的話,那是他第一次說出了想要追隨朋友們的想法。

“我們有一百萬項準備工作要做,”凱蒂布莉兒故意頑固地保持她快樂的語氣說。“冬天很快就會過去,我們可以在崔斯特、沃夫加跟瑞吉斯回來之時抵達秘銀廳。”

布魯諾嚴峻的表情並沒有放鬆。他的眼睛盯著破頭盔,但是他的心已經飛出視野之外,回到格倫峽穀命運性的一幕。他至少在朋友們離開之前跟瑞吉斯和解了……

布魯諾回憶的情景突然一下子煙消雲散。他瞪了凱蒂布莉兒一眼。“你認為他們可以及時趕回來參加秘銀廳的戰鬥嗎?”

凱蒂布莉兒聳聳肩。“如果他們即刻動身回來的話。”她回答,她對這個疑問感到很好奇,因為她知道布魯諾心中想的,是跟崔斯特與沃夫加在秘銀廳並肩作戰之外的事。“在南方,他們可以趕許多哩的路,即使是在冬天。”

布魯諾從床上跳起來往門的方向衝,順手抄起了隻剩一角的頭盔戴了起來。

“半夜出去做什麼?”凱蒂布莉兒在他身後大喊。她也跳起來,跟著他跑向大廳。

布魯諾一點也沒有慢下來。他直接跑向哈寇·哈貝爾的門前,用大到足以吵醒房子這一側所有人的聲音敲門。“哈寇!”他大吼道。

凱蒂布莉兒知道最好不要阻止他。她隻能帶著歉意,對每一個從房間裏伸到大廳中好奇窺探的腦袋聳聳肩而已。

終於!哈寇穿著睡衣跟上麵附著一個球的帽子,拿著一根蠟燭打開了門。

布魯諾拖著凱蒂布莉兒擠進房間中。“你能幫我弄輛馬車嗎?”矮人要求道。

“弄什麼?”哈寇大喊,試著要將睡意擦去,卻徒勞無功。“馬車?”

“對,馬車!”布魯諾大喊。“火馬車。就像艾拉斯卓做出的那輛一樣。”

“這個嘛,”哈寇結結巴巴地說。“我從來沒有。”

“你能弄一台出來嗎?”布魯諾咆哮著問,他現在完全沒有耐心聽人胡扯。

“是的,……呃,是的,”哈寇用最大的自信宣稱說。“事實上,這個魔法是艾拉斯卓的專利。這裏沒有別人能……”他感受到布魯諾失望的眼球瞪著他,於是停了下來。矮人雙腿直直地站著,一邊光腳的腳跟摩擦著地板,長了許多瘤的手臂抱在胸前,一隻手粗短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另一隻上臂的肌肉。

“我早上會跟她談談的!”哈寇向他約定說。“我保證--”

“艾拉斯卓還在這裏?”布魯諾打斷了他。

“怎麼了,對啊,”哈寇回答。“她額外留下來幾--”

“她在哪裏?”

“大廳走到底。”

“哪個房間?”

“早上我會帶你去。”哈寇開始說。

布魯諾一把抓住巫師睡衣的前緣,把他往下拉,將他的頭頂拉到矮人眼睛的高度。布魯諾證明了他連鼻子都比哈寇硬,因為他又長又尖的鼻子把哈寇的鼻子擠扁到一邊去了。布魯諾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他把問題的每個字都講得很慢而且清清楚楚,希望得到的答案也是如此。“哪個房間?”

“綠色的門,就在欄杆的旁邊。”哈寇吞著口水說。

布魯諾好心地向巫師眨了一下眼,把他放走了。矮人馬上轉身越過了凱蒂布莉兒,對她的微笑回以一個堅定的搖首。他衝進了大廳。

“哦,他不應該在這種時間去打擾艾拉斯卓女士!”

凱蒂布莉兒隻能無奈地笑。“那你自己去阻止他啊!”

哈寇聽著矮人沉重的腳一步聲在大廳裏回蕩著;布魯諾的赤腳踏在木頭地板上發出了石頭彈跳般的聲音。“不,”哈寇回答了她的建議,他也開始跟她一樣微笑,“我想還是算了。”

雖然在半夜突然被吵醒,但是艾拉斯卓依然不減她的美麗,她的銀發跟夜間的微光有些神秘的關連。布魯諾看到她的時候,他先讓自己鎮靜下來,他還記得她的地位,以及自己應有的禮貌。

“啊,請您見諒。”他結結巴巴地說,突然被自己的行為弄得很窘。

“現在很晚了,布魯諾王,”艾拉斯卓很有風度地說,當她看到矮人隻穿著睡衣、帶著破頭盔的時候,她臉上泛起了感到有趣的微笑。“是什麼事情在這種時刻把你帶到我的門前?”

“這裏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卻不知道你還在長鞍鎮。”布魯諾解釋說。

“我要走之前會去見你一麵的,”艾拉斯卓回答,她的語氣很誠懇。“沒有必要為了這件事耽誤你的睡眠還有我的。”

“我不是來道別的,”布魯諾說。“我請求你的幫忙。”

“事情很急嗎?”

布魯諾強調地點了點頭。“這件事,在我們出發之前,我就應該請求你了。”

艾拉斯卓把他領進了房間,關上了門,她看出布魯諾要說的事情之重要性。

“我需要另一輛火馬車,”布魯諾說。“我要去南方。”

“你想要追上你的朋友們,然後跟他們一起去找半身人!”艾拉斯卓推論說。

“嗯,我終於知道我現在應該在什麼地方了。”

“但我不能陪你去,”艾拉斯卓說。“我有一個國家要治理;我不能沒有宣告就徑自進入他國的領土。”

“我也不會請你陪我去的。”布魯諾回答說。

“那要由誰來駕馬車呢?你毫無駕馭這種魔法的經驗。”

布魯諾沉思了片刻。“讓哈寇帶我去吧!”他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當艾拉斯卓想到發生事故的機率時,她隱藏不住自己臉上的微笑。哈寇就像許多哈貝爾的族人一樣,常常在施魔法的時候傷到自己。她知道她沒辦法讓矮人改變心意,但是她認為告訴他這個計劃的缺點是她的責任。

“卡林港離這裏非常遠,”她對他說。“馬車飛行的速度很快,但回來可能要花好幾個月。秘銀之廳的正統國王不應該在奪回王座的戰爭中領導聯合軍嗎?”

“他會的,”布魯諾回答說,“的確必須如此。但是我應該在的地方是我的朋友身邊。我至少還欠他們這件事!”

“你冒的風險太大了。”

“還比不上他們為我冒的風險--是我這麼做的好幾十倍。”

艾拉斯卓打開了門。“很好,”她說。“我很尊敬你的決定。你真的是一個尊貴的君王,布魯諾·戰錘。”

矮人一輩子也沒幾次有這樣的反應他臉紅了。

“現在回去休息吧,”艾拉斯卓說。“今晚我會試試看能調查到些什麼。明天早上日出以前,我們在哈貝爾丘的南坡見麵。”

布魯諾焦急地點了點頭,開始向自己的房間走。從他來到長鞍鎮之後,這是他第一次睡得很安穩。

在清晨日出之前的微光底下,布魯諾跟哈寇在指定的地點遇見了艾拉斯車。哈寇焦急地答應了要加入這次旅程;他從很久以前就想要試試駕駛艾拉斯卓著名的火馬車。他穿著的法師袍塞到他直達臀部的長靴裏麵,再加上旁邊附著白色絨毛、還有沉重麵甲蓋住他眼睛的奇怪銀盔,站在身經百戰的矮人身邊,似乎有點不太相稱。

那一晚其餘的時間,艾拉斯卓並沒有休息。她忙著看哈貝爾家族借給她的水晶球,透過遙遠的異界要查出布魯諾的朋友們所在的位實。她在很短的時間中就找到了,並且還透過已死亡多時、現在在靈界的法師莫凱獲得了進一步的情報。

她所得知的東西大大困擾著她。

她現在站著,手上是一些魔法用的器材,她靜靜地麵向東方等待著黎明。當第一道晨光越過地平線,她揮動著手上的東西像是捕捉住陽光,開始施魔法。幾分鍾之後,一輛火焰的馬車跟兩匹火馬就出現在山丘邊上了,它們因法力而懸在空中,離地一寸。它的火力讓沾濕了露水的草地冒出了許多細小的白煙。

“向卡林港出發!”哈寇大聲說,然後衝向魔法馬車。

“不是的。”艾拉斯卓更正說。布魯諾回頭,困惑地看著她。

“你的朋友們還沒進入沙漠帝國的境內,”她解釋說。“他們在海上,今天將會遭遇到危險。你們要往西南方飛,到了海邊之後,再沿著海岸向南飛。”她將一個心形的小盒子拋給了布魯諾。矮人摸索著把它打開,發現裏麵有著崔斯特·杜堊登的畫像。

“當你們接近載著你朋友們的船時,這個小盒子會發熱,”艾拉斯卓說,“我好幾個星期前做了這個,所以我才會知道你們一行人從秘銀之廳回來,進入了銀月城管轄的境內。”她避開了布魯諾追根究底的眼光,她知道矮人心中會浮出無限個疑問。她悄悄地,幾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了一句:“我希望你會把這個還給我。”

布魯諾把他心裏的想法壓著不說。他知道艾拉斯卓跟崔斯特之間的牽絆是越來越強,這件事是一天比一天更清楚。“你會拿回這東西的。”他向她保證說。他一把抓起了小盒子,然後走到哈寇那裏。

“別耽誤時間了,”艾拉斯卓對他說,“他們今天很迫切需要你們!”

“等一下!”從山丘上傳來了一個喊聲。三個人都轉身,看到了凱蒂布莉兒,全身掛滿了各樣旅行用的裝備,她從秘銀廳廢墟中找到的雅娜瑞兒之弓陶瑪裏,正輕鬆地掛在她的肩上。她跑到馬車後麵,“你打算把我丟在這裏嗎?”她問布魯諾說。

布魯諾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他的確想要對養女不告而別。“去!”他咆哮說。“你一定會阻止我去的!”

“怎麼可能!”凱蒂布莉兒向他吼回去。“我認為你做的是對的。但是如果你站過去一點,留一個位子給我,那就更對了!”

布魯諾執意搖了搖頭。

“我跟你有相同的權利做這件事!”凱蒂布莉兒抗議說。

“去!”布魯諾又一次咆哮了。“崔斯特跟饞鬼是我最真心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