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魚從小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呢?
很多。舉個例子,她在娘胎裏的時候就有自己的意識,直到今年五歲,她還記得從母親產道裏爬出來的滯澀感……還有,她記憶力超棒,不說看一遍把熟背下來,但五遍以內就可以。
扯遠了。
“嘉魚——”
是母親。正站在椅子上夠桌邊讀書的嘉魚,把書合上,搬起椅子,吭哧吭哧連椅帶人跑到廚房。
“母親,芳琴姑姑,來了來了!”嘉魚知道,母親體弱,唯有自己獨立,將來才有照顧自己和母親的能力。所以,四歲之後,嘉魚跟著母親現在唯一的下人芳琴學了大大小小的、從前大戶人家婢女都不願意幹的活——她現在是學做飯呢。
她站得有些久,脖子肩膀酸,扭頭的時候,看到母親生了許多皺紋的暗黃的臉,心中難免有些難過——即使她看了好幾年,也始終忘不了她剛出生的時候,母親憔悴卻依舊美麗端方的臉。
短短幾年,竟然可以把一介帝姬,磋磨成鄉間農婦……
嘉魚的母親是陳朝長公主,聽起來很尊貴,實際上連普通官宦之女都不如。
無他,隻因為她父不詳。
父不詳是種多麼大的罪過呢,大到她在母親肚子裏就要和墮胎藥抗爭,大到出生之後被罵作野種或者賤種,大到母親被罵作蕩婦**,大到她和母親被視為皇室恥辱,大到她們不得不假死脫身,一介帝姬不得不帶著縣主成為鄉間一對普通的母女。
嘉魚的日子多難過呢?其實也還好,畢竟至少她有幾本書看,家中有些當初從宮裏帶出來的銀錢,還有母親從前的嬤嬤誓死相隨——可是,母親常年以寡婦身份示人,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寡婦門前是非多”,一些地痞流氓老在她們家旁邊轉,村裏的人也總是說三道四。
後來這種事情越來越多,事情不可避免地傳了出去。
嘉魚有的時候特別恨,憑什麼那些人都指著母親這個無辜的受害者罵她騷貨,為什麼所有人忘記那些脫褲子的惡徒、指責母親張開雙腿……
難道,隻因為母親是女的,是寡婦,她活該?
想想的確是。當年,母親還是公主,訂好婚事,準備下降護國燕陽公嫡長子,意在拉攏朝臣,收攏兵權。隻是,安義公主——就是母親——酷愛豢養麵首,還不小心懷孕了,這就尷尬了(︶︿︶)=凸。
罷,往事已矣,多提無用。
晌午,嘉魚在院中——其實是家門口一片小空地——朗讀《詩三百》∶
“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
南有嘉魚,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衎……”
俶而,一陣高呼似從天邊傳來,頭頂上的陽光突然一暗。
“可是五年前安義公主府邸?”
嘉魚猛地抬頭,心髒好像刹那間停止顫動,渾身血液一澀。
——媽的,她慌的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