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金陵城夜市大大小小商鋪攤子都開始支棱起自己的招牌,掛起了各式各樣的彩燈,張羅著生意。
賣糖人的攤子總是圍著一群孩童,明亮的眼睛齊刷刷地望著做糖人的師傅動作,時不時歡呼拍手叫好。
更敞亮一點的地方有新來的江湖雜耍班子,又是耍猴又是噴火,看得百姓激動異常。當然,走南闖北的就靠著一身技藝吃飯,最後免不了有人敲鑼向圍觀百姓討個賞錢。
這個雜耍班子裏負責收錢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身量嬌小,穿著一身藍布碎花衣裳,嗓音清脆透著一股子甜味,長著一張笑臉,饒是誰看了都會給幾個銅板,更何況金陵是富庶之地,此番來金陵表演自是不虛此行。
隨著夜色漸深,流雲散去,露出了皎月如鉤。秦淮河畔照常響起了女子的歌聲和琴聲,其中亦少不了酒客的吟詩聲和笑聲。
秦淮河邊的仙音閣內,有上好的湖藍色煙籠紗布做簾幕,與晶瑩剔透的水晶珠子掛在一起,風起紗動,珠簾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閣內有四五少年就坐,桌上擺滿了美酒佳肴,珠簾旁熏著暖香,另有兩位姑娘在一旁坐著。一位持箜篌一位持琵琶,都微低著頭用芊芊素手撥弄著琴弦,奏著樂府師傅新譜的曲子。
“在我看來,謝兄何必在意本家安排,即便是謝老太爺強行將你的文章策論寫上謝必的名字,向上邊大力舉薦,但你的真才實學我們都有目共睹。整個金陵城誰不知謝家三郎芝蘭玉樹,自是前途似錦。何必要逞一時之快,得罪本家,引得幾大世家不快。”
說話的人是孟玨,正四品鴻臚寺卿孟巡之子,很顯然他對好友與本家決裂之舉分外不讚同。
坐在左側的謝流雲身著一身藍衣,除了袖口繡有雲紋,再無他物,腰間就連一枚佩玉都無,在這一群華服子弟中顯得極為突出。隻見他姿態肆意,舉杯自酌,文雅的動作中帶著一絲瀟灑,再加上一副好相貌,倒是自成氣派。
“倒不是因為本家由著謝必奪了我的文章策論我才如此,自前年我父母死於海難我便有此心了,原本也是我父親希望我為本家出力才入了金陵。”
他輕嘲一笑,又飲一杯說道:“至於什麼錦繡前途,孟兄你有便夠了,謝某別的能力沒有,寫詩作畫倒是可以換些銀錢,不至於餓死。”
謝家人員繁雜,父親當年即便是有才也難逃算計,不得以離開了金陵。即便是早逝的祖父和謝老太爺同是嫡係一脈也因為不是同一個嫡母所出被掌權者移出了本家名錄,成為了旁係。
若不是父親憑借自己的才幹在苦寒之地兢兢業業做出了一番成績後被人賞識,才能調到富庶的揚州,結識了母親。
聽到謝家雙親之事,孟玨頓時感懷,又不希望好友為此斷送前程,隻能擠出一句:“謝伯父的事的確……讓人難過,雖然是為本家行商才……但那是意外埃”
意外?嗬,謝流雲心底暗嘲,要不是本家那群人人心不足,瞞著父親,比預定中多載了貨物,遇到海上風暴時也不至於一點生還可能也沒有。
這是世家裏的秘辛,本該嚴防死守,不向外透露半分,但抵不住自己長達半年暗中追查不放,最後灌醉了濱州管事的紈絝兒子才略知一二。
每每想到此事,謝流雲都不禁心寒,世家為了維持表麵的風光,即使私下有諸多醃臢,但終會用各種手段將其一一抹平。這樣的地方,又怎麼值得自己為之盡心盡力?
在這半年的探查中,謝流雲越發感覺此事暗含玄機,絕不是貪利沉船這麼簡單,單不說神機所工匠技藝天下聞名,即便是比原先多載了貨物,商船的防禦結構也不至於在一次小風暴中迅速崩潰。
這些不便與孟玨訴說,世家大族之間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科舉出身的鴻臚寺卿一家不知道反而更好。
想到此處,謝流雲也不再回話,眸色朦朧,有幾分醉了的樣子。孟玨見狀也不再多言,身邊其他幾位少年都殷勤勸酒,話題就此打祝
四月的暖風伴著熏香和姑娘身上的脂粉香徐徐地吹來,繾綣撩人,謝流雲獨坐窗邊,望著秦淮河的夜色出神,讓人猜不透心思。
回到客棧已是亥時,謝流雲一踏進房間門便覺不對。隻聽見火石摩擦的聲音,燭光從八仙桌處蔓延開來,一人端坐,見房間主人來了也不驚慌,還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想不到名動金陵的謝三郎如今落得這般地步,整天縱情聲色犬馬,真是可歎啊1說罷還捋了捋胡須,搖了搖頭,做出一副惜才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