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我說我說!”蘇瞳舉手投降,一臉無奈:“是神界道主,因果道君。”
嗯,咦?神界?
我日……因果道君!
“你騙人!你這種螻蟻,怎麼可能招惹到那種人物?”每一個字都令真道滅心驚膽寒,他呆呆地立在地上,半晌之後才想起朝蘇瞳咆哮。
蘇瞳撇著嘴,把視線轉移到一旁,一臉“我早說了不想說吧”的模樣。
靠!靠!靠!靠!
一把鬆開蘇瞳,真道滅連說一百個靠,悲憤得在泥裏跺腳。
明明想一巴掌拍死蘇瞳這個吹牛扯破天際的臭丫頭,可他又悲哀地發現,她的魂色依舊澄清,所說的每一個字居然都是真的!
她的死敵,真是神界因果道主,而且在那種無敵強尊麵前,她還能保持從容,為友赴死!
麵對她的執著和堅強,自己簡直自慚形穢。
就在真道滅恨不得為自己的大話刮自己大耳刮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支船槳。
“喏。送你了。”蘇瞳抹去了自己烙印在不死鳥船槳上的神識,遞到真道滅的眼前。
“這……這是你師傅的遺物!”真道滅目光不定地看著蘇瞳,其實是愧於接受她的贈禮,因為自己剛才那拍胸脯的承諾,他根本就做不到!
就算有一日自己成為生死道主,踏碎虛空進入神界,也會因為道主與道主間不可生死戰的天規而無法實踐自己的諾言。
今日……是他有生之年來,第一次失約。
羞愧萬分,沒臉見人!
真道滅隻看了船槳一眼,便蹲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眼。
“命都不要了,還能在乎這些身外之物?既然對真兄有用,便送給真兄吧,我師傅乃是生死道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縱世奇才,如果再深挖這堆廢料,一定還能找到有用的細件。”
蘇瞳拍拍真道滅的肩膀,見對方一動不動。隻得又補充一句。
“我沒有接受你的幫助,所以不為我複仇,也算不得違背諾言。”
真道滅一臉尷尬地站起身子,沒想到蘇瞳還一眼看穿了自己的窘迫之處。他臉色微紅,氣喘如牛,突然一把奪過蘇瞳伸來的船槳。大聲吼道:“誰說老子做不到?待我位列生死道主,立即就為你去踢那因果道主的屁股!”
“你師傅的巨輪,是葬在哪裏?!”
一把提起蘇瞳,真道滅便命蘇瞳指認廢料山。
“這裏。”蘇瞳手指離自己最近的那處,山腳下還散落著她曾挖出的碎金裝飾物。
不死鳥好奢華,不但房間內仙紗重重,琳琅珍物堆積如山,就連渡河巨輪上都遍布金銀細軟,船艙簷角包金雕龍。
真道滅毫不猶豫,徐徐一掌向前推去,這一掌,用去了真道滅積蓄已久的力量,其實身在船殞所,仙力是極受抑製的,換了常人,連抬腳的力氣都未必有,但以真道滅強大的心法,還是能緩緩抽吸空氣之中極稀薄的仙力,這樣的移山之掌,很長時間內隻能用一次。
每次都隻是在確信山下有寶的情況下才敢發動,而這一次,卻是蘇瞳手指一指,真道滅掌風便已近山壁。狂風將整座巨山上的沙礫碎石通通吹走,最後漏下了幾塊殘板。
真道滅的眼皮拚命跳動。
隻是被那船槳的完整性所吸引,所以毫無根據地豪賭一把,卻萬萬沒有想到,遺落在的,居然還有五枚完整船槳,一張材質不可描述的床,一隻籠子,還有兩丈長船體殘片三張!
近十年來收獲的總和,都不及今日一天!
把那怪床拆了,也可以切割成甲板若幹,加上蘇瞳之前送來的船槳,整整六支!
我勒了個去!
幸福的眩暈感幾乎快把真道滅擊暈。
“你師傅……到底是什麼人?”緊緊地捏著蘇瞳的脖子,真道滅激動得差點把她一口吞到肚子裏。
“我魂弱,我魂弱,你不要這麼野蠻!”弱弱抗爭幾次,蘇瞳才好不容易從真道滅的指間掙脫,拚命咳嗽。“咳咳咳咳,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字。”
其實看到這些殘片,蘇瞳本人也驚詫不已。
她猶記得當初師傅的大船崩毀時,整個船身完全化塵遠逝,淺淺虎河裏,隻留下了一杯一盞。為什麼今日在這生死道者船殞山下,卻又找到了這麼多帶著師傅氣息的遺物?
難道自己在夢裏的那些努力,真的改變了什麼嗎?
就在蘇瞳失魂之際,真道滅已經三下五除二地將那一地細件都麻利捆綁,那熟悉的身手,一看便是經常做同樣的事情。一根繩子牽著,便能把所有零件通通拖走。
試試是否可以輕易拖行之後,真道滅便如提雞一樣,把蘇瞳撂在了背上,用低沉的聲音叮嚀道:“我帶你去看看我的船。”
蘇瞳感激地點點頭。
她坐在真道滅的背上,最大程度地保存著自己的魂力。
的確如他所說,自己可以感覺到輪回之所越來越強的召喚感,雖然自己能強撐超過七八天,卻依舊還是不能避免消散的結局。
可她不想就這樣離開,她還想返回戰場。
之所以慷慨赴死,除了不願見荒宇為護自己而滅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她深知自己生死之道還差最後的瓶頸沒有突破,想要擁有直麵因果道主的力量,這一場生與死的考驗,她必須來。
“這就是我的船。”
就在蘇瞳想得出神的時候,身下的真道滅突然停下了腳步。
難為真道滅了,居然拖著這麼多東西還能走得這樣快,蘇瞳感覺到了一股召喚感,抬頭看到泥灘盡頭清澈的河水。
泥灘之外,是一個天然的河港,如半圓殘月,靜靜擁抱一泓水灣。
縱灣外河水激流不止,狂浪拍雪,但灣內波平浪靜,鱗鱗河水,倒映著蒼穹群星之靜美。
嘩嘩嘩嘩……
細細的水浪拍擊著灘頭,一隻無主的蓮舟靠在岸旁,沒有繩子牽引,卻被水推開,又緩緩歸來,一來一去,一沉一浮,好像亙古不變的風景。
“不要去看那裏,會帶走你的。”看到河灣裏果真是多了一隻蓮舟,真道滅長歎一聲,輕輕將背上的蘇瞳放在了岸上,手卻緊緊提著她的頭發,並沒有鬆開的意思。
心中憐惜,又多幾分。
多少年……沒有見過蓮舟靠岸了?看來黃泉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接走蘇瞳的魂。
“我讓你看的東西,不是那個,把頭轉過來丫頭!”掰過蘇瞳的臉,真道滅讓蘇瞳來看的,其實是他的渡河之舟。
就在靠岸不遠處,停泊著一艘破船,雖然船體左舷大半破碎,不可入水,豁口處露出甲板與內部結構,可是令人稱奇的是龍骨竟未斷裂,而且船頭一隻多頭凶獸的雕像依舊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張開獸眼,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
蘇瞳不禁眯起了眼睛。
這渡河之船看似破敗,可是死意裏卻隱隱透露著一股生機。
船身上可以看出多處修補的痕跡,所以或淺或深,或精致或粗獷,有些不倫不類的感覺,但那些銜接處,卻又在差異中體現著一種荒誕的平衡。
蘇瞳終於明白,真道滅為什麼對不死鳥的大船殘骸如此看重了!
他在修補!
雖然從來沒有聽說過可以用別人的道心修補自己道心還成功的先例,不過見巨輪如見真道滅心中的生死意境,顯然他在融合他人破損道心之上,很有自己的見地。
別看他性子高傲,可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的確有著藐視眾生的資本!
“不能把船帶到泥灘深處,一旦進入那裏,船體便會加速解體。所以我必須把它存放在有黃泉水潤濕的地方。不過你沒有肉身,現在想必可以感覺到……”真道滅吞了吞口水,遙指那在灣裏搖晃的蓮舟。“可以感覺到,它在呼喚你。”
“沒有蓮舟在等待你呢……你可以走出去。”好像對自己的生死,並不怎麼上心,要是換了別人,可能看到蓮船到來,又要哭上一哭,可是蘇瞳隻是眨眨眼睛,回頭笑著對真道滅說道。
“這十萬年來,我也是這樣想的。”真道滅哭喪著臉,表情卻是淒苦。
“若不是還有這個信念支撐,隻怕我早就投河而死了。”
十萬年!
蘇瞳的魂體都在抽搐,還以為真道滅是個萬年老怪,沒想到十萬年前便被困在這裏。十萬年的歲月,足以讓滄海化為桑田多少次?
此人居然一直在這破泥灘裏修補自己的大船,沒有發瘋真是奇跡!
“我活得久吧?“感覺到了蘇瞳那震驚的目光,真道滅慘淡一笑:“可惜十萬年還是修不出你這種波瀾不驚的心境,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想聽聽他的故事嗎?”
“好。”真道滅明顯有著想要講訴的意願,蘇瞳自然樂得傾聽。
蘇瞳還沒有點完頭,真道滅便迫不及待地張開了嘴:“本尊多年前曾有一位老友相伴,我們兩人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相互鼓勵,相互扶持,走過了近三萬年的歲月,可是誰又想象得到,一日灣外飄來了一枚蓮舟,在看到蓮舟的刹那,他竟直接坐地大哭起來。”
“你能想象,一個須發皆白,活了數萬年的睿智老頭兒,突然像小孩兒一樣一邊打滾一邊嚎哭的模樣嗎?”
說過話的時候,真道滅目光幽幽,雙頰深陷,仿佛每每回憶曾經,都會陷入巨大的痛苦。但就算是痛苦,也不能熄滅他渴望講訴的欲望。
“這片船殞所,我本來得晚一些,是那老人教我將船存在岸旁,不要帶去泥灘深處,是他教我尋找殞舟殘部,修補自己的道心,他亦師亦友,本是我受困在此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的大限就那樣毫無征兆地到來。”
“蓮舟出現後,他大哭三日才勉強停下,雖然表麵上看好像恢複了平靜,但我能感覺得到,他心已經死了。”
提著蘇瞳,真道滅上前幾步,手指一處:“當初他就坐在這裏,先是毛發掉落,再是皮肉枯萎,最後肌骨化灰,隻剩下一簇野魂。”
“跟我現在一樣?”蘇瞳既沉浸在真道滅的回憶裏,又在思考他對自己說這些話的原因。
“對,跟你一樣,又……遠不如你。”真道滅低頭看著蘇瞳,目光閃爍。
其實除了自己說的老人之外,十萬年來,他還見過許許多多的船殞者,像他一樣,道心破損又誤打誤撞受困此地者少之又少,但像蘇瞳那樣,因為身死而魂歸黃泉的生死道修士,卻是每年都會出現幾個。
他們的殘魂隨破船而來,幾本上是船落地則魂滅,為數不多能滯留幾日的野魂,也隻是像行屍走肉一樣,在灘內四處晃悠晃悠,最後被蓮舟接走。
如小丫頭般靈俊剔透者,從來沒有!
其實本不應該把蘇瞳帶到岸邊的,她這種魂體越是靠近蓮舟,便越是無法抵禦黃泉輪回的召喚,但他實在是太好奇了,因為她的靈台實在是清晰得令人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