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 / 3)

初冬剛去,汴京就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零星的雪花在寒冷的夜風中飄了一夜,在冬青綠枝上落下斑駁的幾點白,回廊簷角處的紅燈籠在寒風中輕晃,照得屋簷下鋪就的一層白霜隱隱反光。

永安侯府,正院。

汀蘭院的管事黃媽媽躬身立在西次間臨窗的大炕前。

她麵前的炕桌旁坐著身著寶藍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襖、梳著圓髻、頭戴祖母綠發簪的永安侯侯夫人葛雲華。

下月中旬,老太太六十大壽,永安侯府要舉辦一次壽宴,這些天葛雲華已開始著手忙壽宴的事情,帖子已經發了出去,今兒就拿了賬本來看。

屋裏安靜,葛雲華身前雕紅漆的方桌上擺著許多賬冊,她拿了一本在手裏。

有丫鬟進來稟:“夫人,楊總管命奴婢跟您稟,剛剛醉仙樓的夥計過來領侯爺昨晚在醉仙樓的酒錢,楊總管給了兩百一十二兩,這是醉仙樓給的賬單。”

丫鬟躬身,將賬單捧在手裏,遞上。

葛雲華翻賬冊的手猛然一頓。

旁邊候著的桂媽媽趕忙上前接了賬單,朝丫鬟輕輕一擺手,“出去吧。”

丫鬟離了門,葛雲華忽地把賬冊往桌上重重地一擱。

屋裏伺候的兩個一等丫鬟和兩個媽媽因著那猝然發出的沉悶聲響,身板俱是一顫,桂媽媽低聲勸道:“侯爺應酬難免,您消消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遲早得被他氣出病來。”葛雲華麵色不虞。

永安侯府原是家大業大,田地、鋪麵皆不少,每年淨入庫的銀子,都有數萬兩。

侯爺喬良賢隻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老侯爺病危的時候,將家裏的財產做了明確的劃分,哪些歸喬良賢,哪些歸喬良棟,還將自己的私產全都分給了各個子孫,老侯爺走後,侯府就內部分成了東西兩邊,他們大房住西,二房住東,各自的田產鋪麵也各自管理。

喬良賢不擅此道,大房就一直是葛雲華管家。

近幾年,年年寒冬大雪紛飛,以至收成不好,大房名下,無論鋪麵還是田產的收入,每年都在走下坡路。

而喬良賢每月在打點同僚上花的銀兩都是他的俸祿的無數倍,他們大房掙得越來越少,花得越來越多,到如今,大房賬上可使用的銀子,已經不夠葛雲華看的。

一頓飯兩百多兩銀子,足夠尋常百姓家給五六個姑娘置辦嫁妝了。

“呸呸呸,您是有福的,哪會生什麼病,”桂媽媽呸了幾口去晦氣,“府裏的事情,侯爺什麼都依您,大少爺、三少爺和四姑娘孝順,如今六姑娘又回來了,這日子隻會好,不會壞的。”

六姑娘……

喬泠鳶

葛雲華朝黃媽媽看去,“喬泠鳶身子可好些了?”

“還是老樣子。”黃媽媽答。

葛雲華就沉了眉,說話的語氣淬了冷,道:“她這病都小半月了還不見好,我把她接回來,可不是要養著一個病秧子的。”

桂媽媽道:“要不,給六姑娘換個大夫試試?”

葛雲華朝黃媽媽遞了個眼色,說:“那就換個大夫,你去請薑太醫來給她瞧,程國公府那麼好的婚事,不能因為她這病,給我攪黃了。”

黃媽媽斂衽:“奴婢這就去。”

黃媽媽前腳剛走,就有媽媽進來傳信,“張媒婆說,想入程國公府的姑娘十根手指頭都數不過來,夫人若真想結這門親事,還是趕早得好,相看的事,怕等不到老夫人壽辰的時候……”

出了正院,黃媽媽臉上的肉直往下垮,多年前,六姑娘還在侯府的時候,她就是汀蘭院的管事媽媽,後來六姑娘離開,她就被侯夫人留在正院做事,這些年她勤勤懇懇,竭心盡力為侯夫人分憂,混成了侯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媽媽之一。

誰知此次六姑娘回來,她又被侯夫人安排去了汀蘭院,雖知這是侯夫人對她的信任,要她當她的耳目,盯著汀蘭院和六姑娘,但——

那汀蘭院曾是鬧過人命的地方,不幹淨,她人在汀蘭院,別管白天還是黑夜,這心裏都瘮得慌,這不,六姑娘回來沒兩天就病了,且一直不見好。

黃媽媽琢磨著,別說薑太醫,就是換個神醫來,都無濟於事。

不禁埋怨起桂媽媽多嘴多事。

然侯夫人說換個大夫,黃媽媽雖然認為是白折騰,卻也隻能照辦,待薑太醫進了府,她領著薑太醫往汀蘭院去。

午時剛過,汀蘭院的西梢間隱有咳嗽聲傳出。

穿著玫紅小襖的丫鬟綠蘿端著雕紅漆的端屜撩開珠簾走進西梢間,反手將門關上,將躺在床上的姑娘扶起來,壓低了聲音說:“姑娘,該喝藥了。”

喬泠鳶微微睜開眼。

鳳眸稍顯狹長,看人的時候自帶冷光。

綠蘿端著藥碗遞到她的唇邊,喬泠鳶就著藥碗的碗口悶不吭聲地喝下一半,然後淡淡別開了臉,不願再喝。

綠蘿沒勸。

她端著藥碗走到窗欞前,將剩下的半碗藥倒進了窗欞下的花盆裏。

門外傳來“咚咚”的扣門聲。

喬泠鳶朝綠蘿遞了個眼神,綠蘿手腳麻利地將藥碗放回屜中,在喬泠鳶眼神的示意下走到門邊打開了門,穿著深綠色通袖襖、身材圓潤的黃媽媽緩步走了進來。

綠蘿曲膝行了一禮,站到旁邊。

喬泠鳶靠迎枕而坐,輕聲道:“黃媽媽請坐。”

短短五個字,輕聲細語,如燕語鶯聲。

真是好一副嗓子。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