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城市的最北端,那裏混雜著無數的外來人口,屬於城市最底層居民的北區。
我的童年,和其他女孩子不同:當別人穿著花裙子和爸爸媽媽去遊樂場去公園的時候,我穿著仍然露著屁股和大腿的褲子在漏著水的屋簷下數雨滴;當別人坐在爸媽身上撒嬌賣萌的時候,我在父母的棍棒和謾罵中端著尿桶去倒汙物;當其他女孩夜深人靜時在爸媽的親吻中道晚安的時候,我躲在家裏的最角落,在爸媽和不同男女的苟合喘息聲睡著。
我,是一個不受疼愛的孩子;我有一雙很不靠譜的雙親,整個北區的人都知道。
夏天到了,已經十四歲的我身材已經發完全發育,鼓起的胸前兩坨肉,讓我總是不敢抬頭,所以,我最討厭衣服穿的少的夏天。每次在出門前,總要將胸前的這處,用細布條死死地纏住,還要穿上一身全黑的衣服,將頭發弄得亂亂的,遮住我光潔白皙的額頭和還算不小的眼睛,我知道隻有這樣,才沒人會注意,而在我的背後指指點點,讓我恨不得鑽到地縫兒去.
“死丫頭,還磨嘰什麼呢,還不去搞點吃的去?你老子我餓死了!”罵罵咧咧的竇誌強窩在髒兮兮的沙發上,手裏的遙控器就沒停過,眼睛卻始終瞟都不瞟一眼不遠處畏畏縮縮的我。
他是我爸,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對我從來就是冷冰冰的,有時候我都懷疑我是不是他親生的。
“還不快去?找死啊你!”抬高的手,張開的五指,隨時都有落下的可能,我自然地蜷縮著肩膀,可身上一分錢都沒有,盯著爸爸黑黑的腳趾甲,我鼓起勇氣抬頭,怯生生地伸出手,喏喏低語:“爸,錢。。。”。
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話音未落,啪的一聲脆響,爸爸的大巴掌已經扇在臉上,留下五個清晰的手掌印。
我頓時腳步往後彈縮,身子微微一晃,杵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打不死你我,錢錢錢,一天到晚就要錢!讀書要錢,吃飯要錢,我前生是欠你的怎麼著?養著你真是虧血本!還不如養條狗,養長大了還能殺了喝酒!”
我聽著這些讓人早以麻木的話語,望著地上兩隻慢慢爬行的蒼蠅,一臉木然。
見我悶不做聲也不動,竇誌強的怒火更旺了:“你個賠錢貨,還不趕緊去找錢?就算跟你媽媽一樣去站街賣,也得跟我搞一頓鹵肉,外加一瓶老白幹!”
我聽說讓去站街,腿肚子就開始不停的哆嗦,心裏不自覺的突突跳,語氣戚戚:“爸爸,求求您別讓我去站街,我這就去給你買肉買酒。”說完不等他的後話,我就一溜小跑,奪門而出。
“死丫頭,敢讓我不痛快,看我治不死你!”竇誌強重重地吐出一口濃痰,坐在髒兮兮的沙發上直喘氣。
找錢?哪裏有?我想去撿點廢品換錢,可是能撿的都被別人撿走了,哪有輪到我的?晃過三條街,路燈都亮了,我卻什麼都沒撿到。
我不敢回家,我怕爸爸真的要我去站街。
我還小,我要咬牙熬過去,上大學找好工作賺錢。
奔著菜市場,我想去撿點末尾菜,回去給爸爸做,讓他吃飽後忘了讓我站街的事。
好像竇誌強今天的脾氣實在太差,當我端上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大白菜的時候,他隻看了一眼,就把一盤菜全部潑在我的身上,我的手臂上立刻燙紅了,我跳將起來,準備開跑。
“死丫頭,拿一碗白菜糊弄老子,看今天老子怎麼收拾你!”話音未落,好像有什麼東西朝著我的後背砸來,我疼的眼淚瞬間就出來了,倒在地上都不敢哼一聲。
“死丫頭,膽子不小啊,老子今天看看是你腿厲害還是我板凳厲害!”
那條板凳再次向我砸來,我嚇得隻敢捂著頭,渾身如篩糠般顫抖著。
我閉著眼,沒等到爸爸媽媽板凳,等我抬頭,程孰哥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他正抓著我爸的手臂,瞪紅了眼。
“你小子算哪顆蔥?敢管我家的事?老子打不死你!”一腳踢在程孰哥的膝蓋上,他痛得叫了一聲,竇誌強趁著他鬆懈的空檔,一拳頭狠砸下來,程孰哥的臉上立刻腫了起來,可他還是不撒手,趁著這個空當,我跑了出去。
程孰哥後來是怎麼出來的,我問他他不說,我隻是看他的板寸頭上頭上多了好幾道血印子。
“如果我長大了,你就不會挨打了,我要趕快長大!”攥緊的拳頭一臉堅毅,讓我忽然覺得:程孰哥真的長大了。
“可。。。黃嬸會罵你的。”
“那又怎樣?我才不怕。”故意挺起xiōng部,他一臉凜然的樣子,可我知道,彪悍的黃嬸作為他唯一的親人,肯定會因為我的事,會暴揍他一頓,可他在我麵前從沒說過害怕,盡管第二天也許會傷痕累累,他也從不說痛。
以至於若幹年後,我總想起那個盛夏傍晚攥拳的少年是我一輩子的保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