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華果然忽悠了他, 以前的他勉強稱得上一個‘不苟言笑’,卻萬萬沒有到‘冷若冰霜’的地步。
韓儡儡睜開眼睛,望著床榻頂上的紋路出了會兒神。
熟悉的冷香仍還存在, 寢殿裏時不時傳來些許紙頁翻動的細碎聲響,是東明帝君在翻閱公函。
韓儡儡靜等體內磅礴翻湧的仙力平息。
不知不覺,悉悉索索的紙頁摩擦動靜停了,清冽冷香靠近。
東明帝君俯身過來,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溫聲問:“還難受嗎?”
額前一片溫熱之意, 韓儡儡拂開他的手,坐起身, 道了一句‘這次多謝了’,便匆匆閃身回府。
手掌忽然落了空, 東明帝君見他逃的飛快,忍不住輕笑一聲。笑完又覺得有些失落, 他眉眼低垂, 怔怔地望著撫過韓儡儡額頭的手, 發起了呆。
淩寒宮後院鏡湖邊。
皮毛油亮順滑的黑豹正趴俯在草地間,懶洋洋地甩著尾巴曬太陽。
韓儡儡循著氣息趕到,看見子韻這副悠閑模樣,忍不住埋首在他柔軟的頸毛間蹭了兩下。
他悶聲悶氣地道歉:“是我對不住你,你若想撓便撓罷,大不了在床上躺幾天, 我絕對不還手。”
子韻見韓儡儡恢複記憶後,見到他的第一句話便是主動認錯,心裏本就所剩不多的悶氣又多散了兩成。
黑豹輕嗤一道鼻息,抬起前爪將韓儡儡整個攏在身邊, 傳音道:“下次還敢?”
嗅著黑豹身上好聞的花草木香,韓儡儡舒服地歎了口氣:“不敢,絕對沒有下次了。”
子韻為了隱瞞他離府偷渡人間界所扯的謊,倒是誤打誤撞地說中了一二分的真相。
他沒去蓬萊仙島,但的確是因為吃多了酒水,一時興起與其他仙家作賭,封了記憶誤落往生池去到人間。
與他吃酒的仙君也不是青華,是東明帝君。
東明帝君與他一樣,天生仙胎,自幼在仙界長大。他們兩個從小便愛膩在一起玩耍,玩了數千年。成年以後,東明接管職務變得忙碌,來往才逐漸變得不那麼頻繁。
他們不僅是彼此的竹馬竹馬,私下裏還有過一段更親密的關係。
黑豹尾巴甩了過來,韓儡儡下意識抬手握住,有一搭沒一搭的揉捏著。
他和東明帝君在一起的事情,除了他們兩個,沒有第三位仙知道。就連那段時間與他交好的青華,以及他的府君子韻,也以為他和東明隻是好友。
東明帝君在外總是舉止克製,規矩守禮,隻有進了寢宮,他們兩個單獨相處時,才會放開一些。
可惜他們單獨相處的時間不多,東明公務繁忙,需要時刻關注著人間界的國運走向,少有空閑時間與他胡鬧。
即便多了層親密關係,他們的相處模式仍是沒有多大改變。頂多他待在帝君殿裏,看東明批改公文的次數多了些。
神仙閑起來也會出現胡思亂想的毛病,這樣相處著,很快他便開始變得患得患失,總覺得東明不在意自己。
向對方求證,隻得到稍顯敷衍的一句‘不要亂想’。
一來一回,他始終無法確認東明對他的心意。次數久了,心神俱疲,索性半是試探半是認真地主動提出結束,要回到朋友的狀態。
而東明一如當初與他一夜荒唐結束,聽見他萬分喜悅地提出‘我們在一起罷’時的那般沉靜,麵對他說要做回朋友,輕輕一笑,應了聲‘好’。
韓儡儡當時看到他平靜表現,整個仙如墜極寒深處,從裏到外涼了個徹底。
當神仙弊處太多,壽命長,記憶力好。又因為壽命長,身邊來來去去都是些熟麵孔。
那些個熟麵孔知道他和東明的關係好,遇到他總要提上兩句東明。偏偏他聽著心裏難受,還得拿笑臉應對,以防被其它仙家看出什麼端倪惹來麻煩。
那段日子別提過的有多憋悶,跟著青華躲去人間散心也沒能紓解掉心裏的悶氣。
以至於後來跟東明下棋吃酒,談論起人間事爭執起來,不知怎麼非要拉著東明做賭,賭他沒了記憶之後與東明在人間遇見,能不能將人認出。
當時他醉的還不算特糊塗,知道不能留在仙界做賭,以免熟人好友太多,被人壞了賭局。
賭局開始前他信心滿滿,篤定自己不會輸。
沒料到剛一下界,就輸了個徹底。
黑豹被韓儡儡捏的舒服了,喉嚨不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韓儡儡翻身平躺在草地上,拉著黑豹的尾巴搭在眼皮上遮住陽光,頗有些自暴自棄地歎了口氣。
韓儡儡覺得自己是個渣仙,渣極了。
他本以為自己愛慘了東明帝君,沒料到封存記憶去了人間,直接將對方忘了個幹淨,反倒變成東明追著他的腳步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