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女孩兒,是的,一隻,我喜歡這個詞,充滿了柔和與童趣。
我出生於一個偏僻落後的小山村,上麵有六個姐姐,這一點也不奇怪,在那種年代——八十年代初,那種環境,家裏的孩子多了很正常。而導致我們家孩子多的原因隻有一個,我媽的肚子沒能生出男孩,這件事情在貧窮落後的農村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我媽在生下我兩個姐姐後毫不氣餒,卯足了勁兒,一茬接一茬地又給我生出了四個姐姐。生到老七我的時候,我媽還特地又到村口神算劉瞎婆那卜了一卦。
劉瞎婆在村子裏很有名,她是一寡婦,傳說她死了丈夫以後生了場大病,等她病好後眼睛就瞎了,但是卻變的能掐會算。整天神神道道拄根拐杖在村子裏瞎溜達給人算命,有些事兒還真被她蒙的八九不離十。所以鄉親們還真有信她的。
我媽去找她算命那會兒,她正在村裏的公共廁所裏,一聽說來了生意,急忙提了褲子拐杖都忘了拄就奔了出來。用冷冰冰的枯若幹柴的,去廁所後沒洗的髒手在我媽肚子上一本正經地摸過好幾遍後斷言,沒錯兒!肯定是一小子。
我媽不放心地問,那我生老三,老六的時候你不也說是男孩麼?
劉瞎婆口水橫飛就開始發誓,這次要不是男孩,就讓我眼真的瞎咯!
我打小就不信發誓詛咒的玩意兒,因為直到現在劉瞎婆的眼睛還挺好使的,二十米開外的地兒有一鋼嘣兒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最終,我媽哭天喊地生出了我的同時連看都沒來及看我一眼就離開了這個世界。我爹當時就傻了眼,一聲長歎後抹著眼淚離開了這個家,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茬事兒還是我們家老爺子告兒我的。本來當時覺得自己孤苦伶仃的。老爺子這麼一說,我心裏平衡多了,原來還有六個跟我一樣沒爹沒媽的。老爺子是我爺爺最小的弟弟。我從來沒叫過他三爺爺。通常,我叫他老頭兒。家裏出了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因為作風問題被黨組織下放回家。老爺子也養活不了我們家七仙女,出於無奈,把我六個姐姐全都送了人。
老爺子無兒無女,我是跟他長大的。老爺子教我一切保護自己的方法。村裏的小孩不跟我玩,他教我用石頭丟他們。要有人欺負我,他就教我翻牆爬樹把人家雞給順了回來燉著吃。除了這些他還教我讀書寫字說別人聽不懂的英語。
老爺子惟一的嗜好是侍弄他養在院子裏的那些花:粉色的金魚草,張揚的薔薇,花瓣翻卷如龍爪的彼岸花,代表思念的秋海棠,每逢花季就開出一層層絢麗奪目的花雲,非常漂亮。老爺子絕對不允許我對他的寶貝花草調皮搗蛋。我對他的那些花草不以為然,懶得動手去采摘。
某一次,夜間睡覺,我的腿上被無名蟲子叮咬,隔天起了一個毒包,奇癢難忍,我把腿撓破了,卻疼痛難耐。老爺子把我領到院兒裏,順手摘了一朵正怒放的ju花,揉得爛碎敷在我被蟲子叮咬的部位。伴隨陣陣ju花的香味,腿部傳來一陣清涼舒適的感覺。我再也不敢小看這些小小的花了,生平第一次審視這些神奇的花季的精靈。
老爺子問我,小西,你聽過花開的聲音嗎?
我搖頭,我從來不知道花是可以開出聲音的。我說,今天晚上我就要聽一下花開的時候到底是什麼聲音。
老爺子笑了,撫mo著我的頭說,孩子,花開的聲音耳朵是聽不到的。要用心去傾聽。每一朵花都有它們自己的故事,它們都充滿期待,曆經曲折,才開出這短暫的美麗。做人也一樣,任何時候都要堅強,隻有堅強和堅持,才能迎接到綻放的季節。
這些道理我不清楚,也不想明白,但我相信,花開是有聲音的。
秋天的午後,老爺子坐堂屋門口表情空遠,聲調平緩,給五歲的我講他在黃埔軍校的輝煌,講成都的小吃和上海的繁華。講在解放軍西南軍政大學進修時的刻苦,講小日本兒的橫行霸道,慘無人道。講他的不可一世,講他的落魄潦倒.....
看飄零的梧桐樹葉隨調皮的風輕輕揚起又無力地伏下,聽老爺子講那些逝去的往事,眨巴著靈動的大眼睛感知那些曆史,我覺得津津有味。
老爺子最常問我的一句話就是:寧小西,你信不信我有一天能東山再起?
老爺子寫的一手漂亮的毛筆字,過年的時候他會替人寫春聯換來雞蛋,運氣好的時候能換來肉餃子。我邊吃餃子邊想,我什麼時候才能吃上成都的粉蒸肉呢?
終於,我六歲那年一開春,有幾個人開車把老爺子和我接到了省城。
傳說中的鄉下人終於進了城。心裏那叫一個激動。進城的第一感覺,我喜歡這裏!我確定。
我入了這個城市最好的小學成為插班生,我記得那天白色洋裙穿在身上的感覺還真不錯。往班裏一坐,那整個是在一堆烏鴉裏放了一隻白天鵝。想想一個禮拜前我還灰頭土臉地在地裏刨地瓜吃,現在卻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裏學習,上下學有人接送,想吃雞腿再也不用爬牆去偷了,樂的嘴歪眼斜差點沒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