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元二十年,秋日蕭瑟,灞柳疏疏。正午的日頭依舊熾烈,照得人睜不開眼。一人一馬緩步行走在長安城十裏之外,直走到酉時才才行至通化門。
沈思站在一裏之外,對著這座能夠通往大明宮並頗受皇帝鍾愛的城門,也是皇帝最為關注和忌憚的城門,沉思良久。昔日種種不似這十幾日慢慢沁出,而如潮水般轟然湧現。沈思略一閉目,收了思緒,神色平靜地緩步向城門走去。多年來的種種,如夢如幻,今日起,將會繼續。
入城盤查果然又嚴格了不少,沈思隻四周稍一打量,就發現如今守門將士較常規多了五成。
沈思丁憂回家多年,一直不被啟用,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朝廷竟然又想到了自己,這令他困惑了好一陣子。長安如今可是熱鬧得很,太子中風後,舊年改立舒王的風聲再一次響起,皇帝、太子、舒王、宦官等多方力量將這麵上平靜的長安城已攪得暗流湧動。
沈思在平康坊選了不起眼的客棧住下,雖說不起眼,可平康坊的名頭確是一直頗盛,才子佳人雲集,既有那才學樣貌堪比世家千金的青樓歌姬,也有躋身在狹窄巷子裏的普通妓女。便是今日所遇的士子,明日極可能成為朝中大小官員。正因為這裏熱鬧,販夫走卒、達官貴人、江湖俠客、間諜殺手都有可能出現,信息龐雜,在如今這懸而未決的局勢中,恐怕隻有這裏是最安全的獲取信息的場所。
沈思差店家替他送了封信,便將帶來的東西收拾妥當,坐下休息,靜靜思索著這兩日的安排。剛安置不過半個時辰,便聽到樓梯上起伏的咚咚聲響一路沿著樓梯和走廊,在自己門前停止。沈思暗暗笑了一下,便準備起身開門。
“緒之?”沈思聽見門外人有人敲門問。
沈思起身開了門,便見著一位二十七八歲的男子未等應聲便一步跨入門中,激動地扶著沈思的胳膊說:“緒之,六日前才收到你的信,我估計過兩日你才能到,沒想到這麼快。”來人名為翟臨,字觀常,是沈思在長安時為數不多的舊友。
沈思這才有了說話的機會,麵帶微笑,在那人肩膀上拍了拍道:“觀常,多年未見,你卻未大變。我這信剛送出去一會兒,你便來了。”
翟臨在門口吩咐隨從幾句,又在窗前看了片刻,方坐下笑起來:“緒之真是好雅興,剛回長安便惦記著平康坊,都道你當年最是規矩,也隻有我們幾個知曉你這風流本性。隻是,難不成住我那裏還能阻了你的風雅?”
沈思笑著搖了搖頭,倒也不為自己分辯:“你如今跟著廣陵王,眼下這關頭,關於舒王的舊事重提,怕是我送信與你都有不便,還是小心些的好。”
翟臨早料到他有話拒絕,但說的卻都是實情。
沈思突然被召回京,著實讓人都吃了一驚,他的出現似乎就預示著皇帝對太子的態度。沈家說起來與太子淵源頗深,因著貞元三年郜國大長公主厭勝事件,德宗皇帝一時下了廢太子改立舒王的念頭,但當年為太子陳情的官員,部分還是受到牽連,被降職離京,沈思的父親沈隨寧便是其中一個。沈隨寧與太子是多年交情,從來都被認為是太子一黨,即便他不出來求情,也會有人逮著這難逢的機會參他一個罪名。
沈隨寧被貶為瀘州長史後,沈思遵父親的意思和母親留在長安繼續學業。那些年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讓沈思早早便看清一切,他從此在學業上狠下功夫。
在人們都幾乎已淡忘沈家時。貞元十二年,沈思不過二十三歲,便考取了進士,一時獲得諸多關注。原以為沈家大約從此時便可以翻身,不料沈思未獲得博學宏詞科的資格,但卻被德宗皇帝擢為弘文館校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