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背將艮卦畫給李艮看時,李艮還不懂易經,說:你畫的什麼?鬼畫桃符?
吳背很是意外,難道令尊沒有告訴過你,你的名字實則源自《易經》嗎?
李艮聞聲有些不屑:你又如何知道,我這個艮,便是《易經》所謂的艮?
對於李艮這顯得強詞奪理的質問,吳背以為,很難回答,故頓了頓,但還是很倔強的道:黔陽李氏,乃震古爍今的名門望族,素有家學淵源,又聽聞最擅占卜之術,當是取自艮卦才是。
李艮仗著個子高,用手狠狠的蹂躪著吳背的頭,直到他原本一頭細軟順遂的頭發徹底變成雞窩,方才作罷,然後丟下一句:就你博學多才。
吳背對此很是不滿,嚴肅警告以後不許再摸自己的頭。
可李艮對他的這一點不滿,從來都是選擇視而不見的,隻見他抖落方才掀起的白袍長袖,將手藏進了袖中,不過一瞬,又丟出一個錢袋。
吳背一把接住,打開,裏麵是一顆顆細碎的赤金。
吳背正疑惑他為什麼要給自己錢時,李艮一本正經的道:如果不想我再摸你的頭,就吃好一點,個子再長高一點,最好長得比我還高,這樣我就摸不到了。
吳背不知為何,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針刺中了一般,疼得他鼻頭一酸。他知道李艮所指為何,大考時其他州縣的考生明裏暗裏都在嘲笑吳背個子太矮,戲稱他為小矮子。吳背不是沒有聽到,可向來看慣旁人臉色行事的他,充耳不聞是他的生存之道,故也沒覺得有多委屈。比起那些看不到希望的漫長黑暗時光,這一點奚落,不過是過眼的雲煙,散了也就散了。所以他很快便坦然接受“小矮子”這個新名字,本來吳背也沒有多好聽,更何況嬸娘曾經說過,他的“背”字,就是背時之意。所以,吳背一直很不走運,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將自己的厄運歸於名字使然。
但李艮卻不同,自幼出身名門,那些人盡管不是嘲笑自己,但他執拗的認為,嘲笑他的朋友,也不可以。所以他瞞著吳背,將每一個嘲笑過吳背的人,都痛揙了一頓。當然,向來行事謹慎的他,打人的時候,是蒙著臉的。
經年之後,吳背終於長得比李艮還高,又因他常年除了修煉,還要下地作農事,數年下來身子打磨得十分壯碩。如今李艮在他麵前,倒顯得有些弱不禁風了。
吳背原以為兩人數年不見,久別重逢自會十分親熱,再來個把酒言歡,雙雙宿醉一夜,方可解多年相思之苦。哪知這一切都隻是吳背一廂情願的想象,因為李艮見了他,先是一陣臉紅,然後扭頭就走了。
吳背苦思不得其解,心想這李大公子的脾氣是越來越怪了。盡管如此想著,沒奈何,他是公子哥,得哄著。
吳背跟著李艮一路回到了他們住的驛站,隻是進入驛站之後,吳背沒有注意李艮穿過大堂的簾子去了後院,吳背則以為李艮回了房間。
吳背推開房門,一邊道:你怎麼生氣了?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吳背進來,發現房間裏空無一人,李艮根本沒有回來。
吳背正要轉身離去時,卻發現李艮床前的案幾上,畫著一個艮卦,上書:艮其背,不獲其身。
吳背看罷,腳下踉蹌兩步。霎時了然,李艮方才為何會是那樣的反應。
吳背麵紅耳赤,第一反應是迅速將房門關上,然後退了出去,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隻是心緒卻由不得他做主,他與李艮之間的諸多往事,一點點重新浮現。原來,原來,是他太過愚鈍,竟然沒有看出來,他對自己竟存的是那樣的心思,可自己卻安然享受著李艮給予的一切,唯因李艮一直叫他哥哥。
吳背自嘲的笑著,幽幽然,竟也不知不覺來到了驛站的後院,一抬頭,便隻見李艮長身立於庭中,一身米色長袍纖塵不染,白金束冠,黑發梳得一絲不苟,微風過處,儼然謫仙降世,若數年前見他還隻是帶了點嬌氣的貴公子,如今再見,想必是修行已有所成,人氣隱退,仙氣漸聚,本就已讓他難以望其項背,如今又勘破他對自己的心意,讓他如何麵對這世所難容的一切?
吳背悄然退去,他離開驛站前,隻留了一個“止”字給李艮。
後來李艮問起,若你知道那個“止”字會讓我墮魔,你還會寫嗎?
吳背說,往事已不可追,不如想想未來如何走?
李艮嘴角輕輕上揚,一聲輕笑,本就劍眉星目,容顏冠絕的他,自魔道回歸後依舊帶一點難以褪去的魅氣,這一笑,倒有一絲令蒼生為之顛倒之意,又像是在笑蒼生無知,為繁文縟節所累,道:別的我不知,也不管,我隻知道,你若敢再讓我行其庭,不見其人。天上地下,成魔成妖,我也要拿住你,好好問問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