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萍末(一)(1 / 3)

一道宮牆,隔開了幾個世界。

牆外兵荒馬亂,宮闕之中恍若不覺,笙歌隱隱,儼然太平氣象。

春日慵倦,黃鶯懶憊。恰逢禦花園開賞花小宴,此地雲集了大半宮人。衣香鬢影往來紛紛,風中漫起香膩的塵囂,靡麗喧嘩,熱鬧非常。

數裏之外的永巷卻一片清冷寂靜。回廊宛轉中,有一間破落小院。

江止盈站定在門前,聽見屋裏傳來一陣細語:

一個婦人低聲說:“這米價……當真不能再低些麼?”

另有一個尖細的聲音:“當真是不能便宜了。阿蕙你也知道,洛都近來不太平,禦膳房販米的價格整整翻了一番……”

兩句話落入耳畔,她輕輕擰起遠山細眉,似藏著千回百折的心事。

繡著澧蘭紋樣的布帕拭過巴掌大的小臉,欺霜賽雪的肌膚如白璧無暇,日光之下恍若透明的水玉。黛眉之下,烏黑而輕盈的眼睫振如蝶翼,遮住秋水明眸中一閃而過的神色。

炫目的日光照在她雪白如緞的頸子上,似灑下一層溫柔的金粉。

江止盈整理好儀容之後,旋即推門而入。屋中的兩人聽見了動靜,默契地噤了聲音。

竹床之上,蓋著麻被的是娘親秋蕙夫人。另一位麵白無須的微胖男子,是禦膳房的采辦王公公。

十幾年來,身為皇帝的妃妾與女兒,她們母女的口糧,沒有一粒出自宮中份例。

全是自己掏了銀子,仰賴這位王公公出宮采買時,順帶捎給她們的。

“止盈公主。”王公公略彎了腰,笑著打了個招呼。

他是宮中唯一喚江止盈“公主”之人。止盈自然知曉,並非因為自己身上流著的金龍血脈。

而是王公公到底看著自己長大,有一份情分在,他樂意給自己些許體麵。

隻是,這體麵比紙還薄,一戳即破。

宮中正經的公主皆賜了封號。而她呢,卻被父皇遺忘在腦後,連名字都是娘親起的。

這些蕪雜念頭隻飄過一瞬。

旋即,江止盈眨了眨剪水般的眸子,自若地與王公公寒暄,仿佛從未聽見二人密語。

不多時,她輕輕遞出一枚布帕中包著的銀角子:“公公您看,能買多少米?”

王公公掂了掂銀子的重量:“不多不少,十三斤足兩。”

秋蕙夫人的臉色一暗,又強笑道:“多謝公公慷慨,這些夠我們娘倆吃些時日了。”

幾人又寒暄了兩句,王公公順勢提出告辭。

江止盈說:“我送公公。”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王公公一味低頭悶走,差點撞上門檻。

“公公小心。”江止盈朗然一笑,纖手微微扶了把王公公的胳膊。

心事重重的宦官“噯”了一聲,看了眼小姑娘臉頰上稚氣未褪,卻已有明豔張揚之相,麵上和氣依舊,心中卻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宮中當差數十年,見過的美人不過百也有八十,可沒有一位能比止盈公主出挑。

這位生在永巷的公主,通身氣度凜然。雖然沒見過一日父皇,但若說她是皇後嫡出,也是有人信的。

宮中素恃美貌的懷德公主,王公公也見過好幾回。平心而論,不論容貌還是氣派,這位公主都要遜色上江止盈三分。

王公公隻肯讓她送出院子,自己獨自走上長廊。

長廊約有數裏,深不見底。王公公腳步徐徐,每一步都平穩之極。

他絲毫不知,一場災禍已然降臨洛都,即將向宮廷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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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止盈回院後,徑自坐在秋蕙夫人身側,為她輕輕揉起了腰肢。

母親從前是浣衣的宮女,一日要浣洗近千袍服。腰間陳傷約莫就是那時留下的。

“今日感覺好些了麼?”她問。

秋蕙夫人搖頭:“不疼,你自去忙,不用管我。”

江止盈見母親的神情陡然輕鬆,固執地繼續揉捏,心下卻琢磨起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