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了大理石紋瓷磚的方柱貼在臉上很涼,因為維持著不變的姿勢太久,祁念移開時半邊臉都被冰麻了,與被遲遲未落的太陽炙烤的後背如同兩重天。
他猜剛剛路過的人裏,有把他當成神經病的都不奇怪。
祁念抓了抓書包帶子從柱子後出來,也按著那條同樣的路徑,穿過馬路上了車。
“小少爺怎麼慢了一點。”老季跟祁念打招呼。
“季叔。”祁念應道。
老季“哎”了一聲,往後視鏡看了看:“大少爺,車裏冷,出了汗擦擦別著涼了,側邊有紙巾。”
顧颯明聞言扯了一張紙擦了擦額邊的汗,自然地說:“季叔,以後不用叫大少爺,我不習慣。”
老季先是愣了愣,隨即憨厚笑道:“行,按你們的習慣來。”
“那,小少爺……”
祁念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來,片刻後:“我也是。”
老季車開得很穩,也可能與車本身有關,寬敞舒適,坐在上麵感覺四平八穩,絲毫不會覺得憋得慌。
祁念坐在左邊,他右眼的餘光裏藍白相間,還有一個後腦勺的影子。他不聲不響地偏過一點頭,再偏一點——顧颯明臉衝向窗,兩腿隨意地屈放著,前麵的空間相比他的顯得更局促一些。
祁念貼著磚的半邊臉此時還在隱隱發麻,無不讓他想起顧颯明抱著他那個弟弟的時候,像棵筆直的樹般穩健又可靠。他渾身都有種無法抑製的衝動又轟然湧上來,一浪拍過一浪,最終決堤而下。
“哥哥。”祁念叫得很輕,可能隻有一個嘴型,與在校門口時他耳裏聽到的那聲張揚撒嬌的叫法迥然不同。
顧颯明看著外頭的車水馬龍不知在想什麼,他的耳廓一動不動。他沒聽見。
對祁念而言,“哥哥”這個稱呼是一個心理禁忌,從來隻有或譏諷、或冷淡、或不甘,乃至惡毒的態度去麵對過。
祁念是不願意叫的。
但今天語文課上講到過幾個什麼詞來著?
——以屈求伸,以退為進,迂回製勝。
“哥哥。”
顧颯明這一次聽見了,他轉過頭,混雜的情緒被掩飾在背光的臉上。顧颯明似乎因為出乎意料而有些遲疑,隻是五官顯得更犀利深刻了,看上去早已沒了在校門口抱別人、摸別人頭時的暖意。
祁念就不知道什麼叫做怕,又喊了一聲:“哥哥。”
仍舊澀生生的,像被他吹了十幾年的長笛依然隻能發出的殘破笛音,很不動聽。但祁念多叫了這麼幾次之後,心理上有種自暴自棄地放鬆,仿佛一切都順理成章起來。
顧颯明回過神看到他執拗的眼睛和冷淡的臉,腦海中莫名其妙蹦出一張陌生小孩子的笑臉,一閃而過。
他臉上有些鬆動,問道:“怎麼了?”
祁念卻反被這一句問住。
第一聲可以說是心血來潮,那第二聲、第三聲是什麼呢?做遊戲麼?
祁念還是在這寬敞豪華的車內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焦灼,他左手摳著旁邊的坐墊,臉上隻有睫毛在顫動,隻能明知故問道:“他是誰?”
顧颯明動了動眼皮,沉著臉反問:“誰?”
兩個人都心知肚明,也都裝聾作啞。祁念便也不再說話了,活像在不合時宜的時候選擇了“看破不說破”,而這不是他的本意。他隻是不知道要再說些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