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杏1(1 / 2)

連月的雨,讓三月的清河見不到春意。到底是雨下久了,斑駁了院門上的崔府二字,望族的高牆竟也顯得冷清。

冉猊香抬頭看了一眼簷頭上雕著的妙音鳥,見它依舊如來時那般端莊,仿佛是在指引著人們去找那西方的婆娑寶樹,便不禁歎了口氣,對身旁同著素衣女子說道:“姨娘,走吧。去長安。”

冉猊香和顏知洲都是崔府的舞伎,自冉猊香九歲進府,已在清河一連住了八年。崔靖年在年輕時做過綏國的大司空,向來就有蓄養優伶的癖好。但他自辭官以來,便信了新傳入的佛教,所以平日不過是讓府中伎子排些宗教舞曲,也任其去留了。於是崔府便如倡優們的庇護所,潦倒時來,優渥時走。這其間的來來去去,早已讓人見怪不怪了。

“不拜別大人了?”顏知洲素日以紗掩麵,隻是光一雙美目就能讓人知曉其傾城之貌。她膚色白皙,身段窈窕,竟不像是二十有六的女子。

“拜別又如何?”冉猊香反詰道,“終須一別的。日後見與不見都是未知數,何必走得拖泥帶水?”

她說完再也沒有回頭,徑自上了馬車。

顏知洲知曉冉猊香年紀雖輕,但做事從不失章法,便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是在心中想著,終是要離開清河了,去路如何,但願是平安順遂吧。

同是三月的長安與清河確是截然不同的光景,渭水兩岸桃花比往年開得要早,一朵朵碧桃鼓脹著花苞兒,有如在蓄勢爭妍鬥豔。是了,今年又值宮廷選秀,不過不是為了年近半百的惠帝辛戟,而是為了時值弱冠之齡的太子辛鴻。辛鴻在三年前已冊宗正白思安之女白婉穠為正妃。如今年歲漸長,顧皇後便開始迫不及待地為嫡子挑選各地家人子了。

此時滄浪樓內也是一陣手足無措的慌亂。作為長安城中唯一一家由皇家出資而建的舞坊,平日裏也隻是由坊主齊青雲在逢年過節的日子裏奉召帶領一批舞姬進宮獻舞。隻是前幾日來了位宮中的宦官,說是太子想在寒食節親臨舞坊,這便讓一眾原在備著上巳女兒節的舞姬們不得不拋卻芍藥與花燈,轉而日日一心一意苦練舞藝。

冉猊香和顏知洲抵達長安的時候也不過是三月三,渭水之畔少男少女互贈芍藥的時節。

齊青雲作為滄浪樓的坊主,近日也時時在舞坊督促舞姬們排練寒食節夜宴上的舞曲。此時他本是顧風塵仆仆趕來的冉猊香和顏知洲二人,但冉猊香隻顧款款走去,竟讓他想到了詩文裏所說的“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

冉猊香雖是二八韶華的妙齡少女,但因素不施粉黛,不著妍豔華裳,所以便顯得有些清冽寡淡,更與驚豔無關。隻是她的身段確是極為姣好的,是旁的女子自幼練舞也無法達成的天賦異稟。

所以齊青雲便不禁多打量了兩眼,問道:“學過跳舞麼?”

“回大人的話,婢子仰賴清河崔大人的照拂,便自幼在其府中練習舞曲。所以尋常舞蹈,譬如《激楚》《結舞》,還是會的。”

“清河……崔靖年”齊青雲聽了冉猊香的話,細細思考了下,似乎在內心深處塵封的角落想起了這個陳舊的名字。想來也是挺久遠了,自從那年綏懷帝和靜安皇後崔氏崩殂後,崔靖年便辭官回了清河。崔靖年驟然失了嫡女,便對官場不再留戀,隻是留了些旁支的小輩在朝中做著些無關緊要的文職。所以即便清河崔氏本為綏國第一世家,但是猝然失了一個皇後,對其的打擊也是極大的。

“大人,您看我們可以留下嗎?”冉猊香見齊青雲陷入了思考,忙問道。

崔府裏的舞伎,想來家底也是清白的。所以齊青雲也沒有猶豫,點點頭說道:“等會我叫溫娘帶你重新梳妝,晚點我要看你舞蹈的。至於你這位姨娘,也是個伶俐的人,便一並留下吧,平時也可幫襯著點那群繡娘。最近要準備寒食節晚宴上獻舞時的衣裳,繡房那邊也是極其缺人手的。”

齊青雲吩咐完,便轉身走了。冉猊香和顏知洲隻在原地等了片刻,便進來幾個舞伎打扮的少女。

“顏娘子隨我去繡房,溫思和葉初一同帶著冉娘子去梳洗吧。一路風塵,二位娘子辛苦了,洗過熱水澡,便去吃點東西果腹吧。我叫雲翎,平時也算是幫齊爺看著點滄浪樓。你們像她們一樣,叫我名字便好。來了滄浪樓,咱都是一家人。來得遲或早都不打緊,這裏的姑娘都是你們的姊妹。”雲翎說話溫柔似水,有幾分江南女子的風韻,幾句話便消解了局促。

雲翎帶著顏知洲走後,兩個舞伎一個年紀較小的一下便挽住冉猊香的手臂,說道:“走吧,不要怕。雲翎姊姊說得對,到了這裏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叫魏葉初,她是溫思,她釀酒厲害得很,你一定要嚐嚐。長安,比清河熱鬧,你沒見過長安九市的盛況。時間久了,你會習慣在天子腳下生活的日子的。”

冉猊香見魏葉初怕自己乍離清河,極力地在安慰自己。一旁的溫思雖也不言語,但還是挽住了自己另一邊的手臂。初見便有如此暖意,冉猊香對在長安的生活也多了一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