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祁玨澤。
很小的時候, 我便最討厭皇宮。
這裏那麼大,可卻顯得那麼空。
母妃住的宮殿中, 種了很多桃樹。
開花之時, 落英繽紛, 芳菲飛舞, 而娘親總喜歡站在一樹桃花之下, 望著殿外。
我知道,她在等父皇來。
花瓣輕輕落在她的發梢,肩頭,輕盈得不可思議。
母妃長得極美, 春半桃花, 風神冶麗,恍若神仙妃子。
父皇來得很勤,看向母妃的笑容也很溫柔, 能讓母妃沉醉在其中的那種。
父皇也會朝著我笑,但他的笑容卻讓我感到害怕。
他明明在笑著, 卻沒有任何溫度。
他明明與母妃說,我是他最喜歡的孩子。
可他從來沒有抱過我。
我看見父皇抱過太子,他總是很寵溺的喊“乾小八, 過來!”,還會摸他的頭。
我做過好多夢,夢見父皇陪我去禦花園看花,夢見父皇抱著我把我舉得很高,也夢見過他摸著我的腦袋誇我認識了幾個字。
可後來, 夢醒了,我和母妃被關了起來。
那是我一生的噩夢,無論多少年以後,我都會回想起那段時日,冷得牙齒打顫,從骨頭深處蔓延出的無力感。
那個地方很冷,卻沒有任何禦寒的衣物,就連一條薄衾也不曾有。
母妃抱著我,她的衣裳也薄,肌膚愈漸冰涼,可聽著娘親的心跳聲,我依舊不害怕。
我告訴母妃,我們一定會出去的。
等出去之後,我會快點長大,有強大的力量保護她,不許父皇再欺負她。
可母妃卻說,出去之後,我不要再說話,也不要再做什麼,她隻盼望著我能活下去。
我不明白母妃是什麼意思,但她一日比一日虛弱,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冷宮的大門被人封死,不僅是冷,我們一口吃的也沒有。
可母妃很厲害,她竟然尋來了熱水與我喝。
那水很黏很腥,味道很難喝,與我喝過的水都不一樣。
但母妃說,這是用胡族的秘法製出的水,味道難喝是正常的,我要活下去,就必須喝這些水。
那時的我年紀小,未見過鮮血,聽不懂謊言。
母妃說了,我便信了。
我喝著難喝又腥熱的水,在冷宮的幽幽黑暗中度過了數不清的日子。
直到某一日,母妃再也不與我說話了。
我也聽不到母妃的溫柔輕盈的聲音,而她的身體也愈發冰涼。
到最後,她最引以為傲的柔嫩肌膚也變得僵直,觸上去隻有鑽心的寒。
那時的我,不懂何為死亡。
當我已經意識到,這是我見母妃的最後一麵了。
她再也不會睜開眼睛,再也不會朝我盈盈的笑,再也不會伸出她纖細而柔軟的手,摸著我的腦袋。
再也不會聲音溫柔地說:“我的玨兒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我永遠地失去了我的母妃。
可我也永遠記得,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活下去,玨兒。
後來,我才明白我的母妃,是多麼想我活下去,甚至不惜以她的血肉為代價,不動聲色地哺育著我。
我一定得活下去,活得比誰都長,比誰都好。
當我快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有人來冷宮了。
來查探母妃和我的死活。
驟然的光亮,刺得我的眼睛一片生疼,半天都睜不開,生生落下淚來。
而饑餓,使我吊著最後一口氣,飽含著恨意,咬住了那人的胳膊。
我也不明白我為何那般有力氣,我竟然咬下了他的一塊肉。
而我也發現,原來那難喝的水不是胡族特製的水,是每個人身上都會有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