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黃不接的時候不光是二三月,最難熬的倒是在四月五月。眼看麥子有希望了,但是,你就是吃不到嘴裏,麥子上場還有相當的距離:它的葉子還是綠的,它的穗子才撐成一個準備孕育的原形,它的顆粒還遠遠沒有堅硬;農曆三月裏,油菜花開放成一片金燦燦的時候麥子開花灌漿,四月裏成熟,現在才進ru四月,還早呢,等它的顆粒完全硬實,完全幹燥在了麥稈上,才能收割,割完了,首先還隻能碼在地頭,堆成垛子;再一擔擔、一車車、一捆捆地拿回來,先要放在打麥場裏曬幹,防止受潮;然後,再把這些麥子堆成更加龐大的大垛子。等雨季過了,才能開始打碾。曾經有一個很嚴肅的笑話,說的是有一個老頭,上街去趕集,碰到一個算卦的。人家瞅了瞅他,說,你吃不到新麥子了。老頭很生氣,說,眼看新麥子已經打下來了,我怎麼能吃不到新麥子?回來以後,馬上叫來妻子和兒女,叮嚀他們趕緊去割新麥子,麥子割回來,打碾,曬幹,推磨,做麵。老頭兒終於把麵條端到手裏了,高興極了。端著碗坐在屋簷下,連麵條也夾起來了,臨吃之前,罵那個算卦的說,會算他媽的啥卦?老子不是把新麥子吃到嘴了嗎?話剛說完,忽然一陣狂風,房頂上一塊瓦掉下來,恰好砸到他的頭上,老頭兒當下就喪了命。故事就講的是吃麥子不容易,有命運般的神聖色彩。6隊的社員大部分沒了吃的,就連三月裏全生產隊去高家溝大隊4隊借來的穀子也吃完了。當初這糧也是焦耀宗領著大夥兒去借的。於寶貝知道要去借糧的時候是在三月的一個下午,於珠寶來找於寶貝,說,他爸,你看咋弄呀,我這幾天解不開鍋了麼,能不能給我借幾碗麵?於珠寶是笑著說的,開玩笑的口氣。但是,內心的情勢卻相當嚴重。於寶貝說,你去找過隊長了沒有?於珠寶說,那我兒是個吃糧不管事的,光知道舔柳麻子的尻子。再說人家不缺吃的,心裏不著急。於寶貝說,我家裏糧也緊張了。想找隊長去問一下,還沒去呢。於珠寶說,你去了也是白說,生產隊的儲備糧我去看了一下,虎娃爹說沒多少了,我不信,進去一看,真的沒多少了。啊,你說,生產隊的糧究竟到哪裏去了?於寶貝說,到哪裏去了?於珠寶說,你怎麼想不來我天爺?還不是叫焦耀宗弄去了。於寶貝說,他一個人能弄?於珠寶說,和糧幹、會計、出納勾到一塊兒,把啥事弄不出來?於寶貝說,有看場的……於珠寶說,虎娃爹看場,也是人家安排的,明著是看場的,實際是偷糧賊,能沒弄?怕沒少弄。糧沒了……聽說於中學那個龜兒子把娃餓得連說話的腔也沒了,女人和於中學直接協議離婚,把女人給胡家溝一個人了,那人來的時候拿來二鬥玉米,娃娃見了玉米,抓到手裏,生著就扔進嘴裏,吃得咯嘣嘣響呢。當初於中學女人去找柳麻子,柳麻子讓焦耀宗給借三升玉米,焦耀宗也沒啥借。於寶貝說,於中學協議離婚了?那麼兒子娃呢?於珠寶說,兒子娃也不要了,於中學是個狗杆子,說他連自己也顧不了了,還要啥娃?要了娃也是餓死,不如讓女人走,謀一條活路。於寶貝歎息說,三房裏這門人不行了……說這些沒用,你看咋借糧呀。於珠寶說,我來就想問你,南川裏我妹子家那個生產隊糧多得很呢,我去跟隊長說,焦隊長肯定不同意,——那人和我不對勁,你試著說,看能行不,行了咱去借些高粱,——人家高粱多得用來做飼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