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輕微腳步聲,朱弘昭累的眼皮都不想抬,平聲問:“何人?”
“你說呢?”
沙啞幹澀的聲音響起,郭輕言抱著食盒走進來,將飯菜擺在隔壁方桌上,掏出手絹擦拭座椅板凳。
擺好飯菜,郭輕言拿著布巾來到木桶旁雙手搭在朱弘昭肩上,關切詢問:“聽說齊王受傷了,現在傷勢如何?”
“隻是小傷,你不在王府待著,怎麼來了濟寧?”
“向你告別,王府越來越漂亮美麗,氣勢也恢宏。聽她們說,比皇帝的禁城也不差多少。可待在那裏隻覺得孤寂,人人都將我當作外人。9想帶著家丁4處走走,遊曆河山,感受1下天下的遼闊雄偉。”
“那準備去哪兒?”
“恒山、泰山、華山都已去過了,現在準備去黃山看雲霧幻滅,如果可以,也想順道隨你入川去看看峨眉山、都江堰。”
郭輕言沾濕白巾,為朱弘昭擦洗著身子,嘴角帶著1絲嘲笑,不知道在嘲笑什麼。擦拭著,輕歎:“堂兄苦不知足,為了總兵官的位置好人壞人不斷換著當。你也由那夜那個矮瘦少年成了天下聞名戰無不勝的齊王千歲,世事多變總是讓人難以接受。”
“世道就是變化的,功名利祿動人心,我也難免。這輩子要怪9怪姓朱,很多事情不得不去做。”
郭輕言的來意他如何不懂?
撫著朱弘昭左肩那塊發白的新皮,郭輕言似在自問:“你口口聲聲為了江山社稷,可你又去過多少地方?你們朱家的天下,不走遍東西南北,是不會理解其中的荒唐。”
“受災之地百姓啃食樹皮、易子而食;而隔著1個縣,又歌舞升平太平安康,家家富裕,根本不知百裏外的慘景。吃著南北菜品,看著各處雜技,追求著新款式的華服裝扮。途徑時,仿佛身在兩國。這樣的天下,值得你去奔波?”
俯身抱住朱弘昭脖頸,郭輕言勸道:“富貴者無憐憫之心,貧窮者隻能賣兒賣女賣身做奴。等到哪1日逼得各地窮民揭竿而起,到時候比聞香賊還要猛烈千百倍。你為了朱家的天下殺的完?你也是窮苦微末出身,你忍心揮出屠刀?”
“而你在京中半年,得罪了多少權貴富豪隻有你自己心裏清楚。或許有些被你得罪了的人,連你都不清楚。可憐窮人不能殺,無良富貴人才是你朱家的根基,你又能殺多少?”
“殺掉1個李3才,還會有1個葉向高,你殺了葉向高說不好還會冒出1個成國公。你又不是天子,何苦絕了自己、以及子孫的後路?”
向後仰著腦袋,朱弘昭沒想到郭輕言1個女子,看的竟然這般深遠。隻是微微1笑:“隻要手握大軍1日,誰能殺我?這個齊王不好當,天子的寵眷不是平白掉下來的。到了現在,我隻能埋頭向前,要麼將那些蟊虱殺的讓他們良心發現,殺的令他們聽話。要麼,他們將我殺了。沒有退路,就像郭諒在大同飄搖為的就是出人頭地,而我也沒有退路。”
“你可以退,隻要你願意退,他們不會對你追究。沒有兵權,你就是1個安樂藩王,到時候什麼事情都不用去管,安心過著富足的日子就好了,安安穩穩走完1輩子。”
朱弘昭在桶中轉身,上下打量郭輕言,郭輕言神色坦然道:“有人來找我,就連你姨娘也有娘家人來找。為的就是說服你,讓你急流勇退。否則這次西南平叛,你將有去無回,粉身碎骨的同時,還會遺臭萬年。”
“如果你答應,他們將會助你1舉平叛。你取得你想要的名聲,他們想過他們安穩的日子。你如果還是這樣,為了朱家的天下而亂殺1氣,你和齊王府1係,都不會有好下場。”
搓1把臉,朱弘昭眉頭皺著:“誰找的你?”
“不認識,那人45歲,扮作算命先生。求簽的時候,這人借著簽解讀婉勸的。”
輕呼1口濁氣,沉著臉,朱弘昭抬頭看著郭輕言俊秀英氣的麵容:“人活1世殊為不易,但不能丟了良心。他們享受著朝廷種種好處,卻不願意付出,連合理的稅都不想繳納,這是哪門子道理?我既然生於此世還姓朱,那我9沒得選擇。若不姓朱,可能我會哭著搶著成為他們中的1員。”
“有些東西上天已經注定了,那就沒得選。我們能做的,就是憑借著1腔熱血和良心去努力,能不能成功不論,隻求問心無愧。”
從水桶中站起來,赤著身朱弘昭也不避諱,踩著桶內小梯走出來,披上棉襯擠著頭發裏的水份:“如果我不去做,早晚是死路1條。去做,或許還有1條活路。如果你害怕,那就雲遊天下去,而我,將握著劍迎刃而上。”
最後,朱弘昭1歎:“劍與劍相逢,有理自古也是說不通。”
望著個頭趕上自己的朱弘昭歎息背影,郭輕言神色複雜如灌水銀,站在那裏1動不動。
這時候陰蒙蒙的夜空,在斜風中落下淅淅瀝瀝的雨珠幕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