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領導肚子裏的一條蟲(後記)(1 / 1)

道家說,人是無毛的倮蟲。

民間有些話語也是很地道。比如說一個人是另一個人的親信和知己,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知之頗深,遇事不用明言,一個眼神一個小手勢,甚至不用眼神和手勢,也能心知肚明,心領神會,民間常說這個人是另一個人肚子裏的一條蟲。

這些說法實在是太值得玩味了。

我在這本小說裏所敘述的局長的心腹,其實就是領導肚子裏的一條蟲。

這條蟲當然不是天生就藏在領導肚子裏的,而是通過不懈的努力,好不容易才鑽進去的。那麼怎樣才能如願鑽到領導的肚子裏去呢?說穿了就是要有鑽勁,要能鉚足勁死命往裏鑽。當然僅僅有鑽勁是不夠的,還要掌握鑽的要領。鑽的要領一般有三:一是要尖,二是要硬,三是要善於尋找下鑽的地方,一鑽一個準。尖要尖如麥芒,尖如蜂刺,再細的孔一鑽就入,沒有孔也要鑽出孔來。不過光尖還不行,硬度不夠,一鑽就斷,那也是鑽不出什麼名堂的。人身上最硬的地方大概就是腦袋了,人們所謂的花崗岩腦袋,就是這個意思,因此隻要削尖腦袋,必然鑽有成效。如果削尖硬如花崗岩的腦袋還鑽不進去,那就要考慮鑽的方法是否得當,得另外尋找恰當時機和新的突破點。有些領導也許確是用銅鐵特製的,也大可不必氣餒,銅身鐵體也會留有軟肋等著你下鑽的。鍥而不舍,金石可鏤;鑽而不舍,銅鐵可入。

鑽進領導肚子後,還不能算是大功告成,還得經過一番曆練,使出渾身解數往深裏鑽。說白了,要能思領導之所思,急領導之所急,憂領導之所憂,樂領導之所樂。領導想不到的,你先想到;領導想到了的,你已給領導做到;領導的愛好就是自己的愛好,領導的工作就是自己的工作,領導的前程就是自己的前程。還要善於把領導的上級當成自己的上級,把領導的朋友當成自己的朋友,把領導的敵人當成自己的敵人,把領導的仇恨當成自己的仇恨,把領導的爹媽當成自己的爹媽,把領導的兒女當成自己的兒女。唯獨不能把領導的老婆和情人當成自己的老婆和情人。

大凡領導肚子裏的蟲,並非僅僅是為了做蟲,因為再偉大的蟲還是一條蟲。做蟲隻不過是一種手段,成龍才是其真正的目的。龍都是蟲蛻變而來的,沒做過蟲就想成龍,那是癡人說夢,天方夜譚。龍有大有小,小龍在大龍麵前其實還是蟲,蟲變成小龍之後,隻有繼續做大龍肚子裏的蟲,才有可能變成大龍。機關裏的人說誰提拔了晉升了,叫做進步。進步就是自進到步,先鑽進去做蟲,然後步步高升,由蟲而為龍,由小龍而為大龍。這就是唯物論,也是辯證法,任何人都不可能超越這個鐵律。

我在《心腹》裏敘述了蟲怎樣鑽進局長肚子,終於成龍的過程。當然隻是成了一條小龍,本來是有成大龍的可能的,但最後還是成不了。成小龍在人,成大龍在天,那是沒辦法的。就是由蟲變小龍的過程,這條蟲也不知蛻了幾層皮,異乎尋常的艱難。

這條蟲叫做楊登科。這個名字是楊登科的爺爺給他取的,其殷切期望畢現於“登科”兩個字裏。算來楊登科在機關裏是條最小最小的蟲了,這條蟲要想鑽進領導肚子裏去,便顯得更加不易。好在楊登科腦袋削得尖,硬度也夠,而且找準了領導的軟肋,終於曆經磨難,鑽入領導的肚子,成了一條小龍,盡管這條小龍到了最後還是一條小蟲。

生逢當世,做蟲難,做了蟲不甘心,還想成為龍更難。成了龍就出人頭地了,就活得人模人樣了,可究竟這世上能成龍的永遠隻是少數,我等芸芸眾生恐怕一輩子隻可能做一條蟲。有些讀過我2003年出版的長篇小說《位置》的讀者朋友問我,裏麵的主人公預算處長沈天涯是不是我本人,我說既是又不是。想那沈天涯雖然算不得一條大龍,至少可算是一條小龍,我是自愧弗如。可如果誰說《心腹》裏的楊登科是我肖仁福,我是隻點頭,而不會搖頭的。我自己就是一條蟲,差點還鑽進了領導肚子裏,幾乎要成龍了。這倒不是說楊登科的故事我都經曆過,是他靈魂深處的那種做蟲的滋味和感受的確是發自我的內心的。

《心腹》是我的第三部長篇小說。前麵的《官運》和《位置》涉及的生活層麵比較寬泛,在這部小說裏我調整了敘述的角度,企圖開掘得更深些。這也許有些殘酷,我把人性深處的傷痛給割開了,還剜了一塊下來,作為標本進行透視和剖析。我自以為我第一部長篇小說《官運》更像是正劇,裏麵的故事會讓你訝然一驚。第二部長篇小說《位置》更像是喜劇,其中的人物和事件會使你粲然一笑。而這本《心腹》,我在裏麵抹上了更多的悲劇色彩,主人公楊登科那蟲類的掙紮和屈辱會使你喟然一歎。

前麵說過,世間能成龍特別是能成大龍巨龍的永遠隻是極少數,絕大部分都是楊登科和我這樣想成龍卻怎麼也成不了的蟲類。其實值得慶幸的倒是我沒成龍,才會給蟲類或是曾經的蟲類寫這本書。若成了龍,說不定我早忘了做蟲時的切骨之痛,喪失了蟲類的立場,不會關注蟲類的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