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暖風吹拂過樹梢，沙沙聲中眾妖看著鹿妖，神色都有些複雜，似乎還有忍不住的歎息。
賀亦歡目光深邃如海，半晌，他淡淡道：“蠢不是原罪，可悲的是你竟然以為可以通過傷害別人，來換取他人對你的認可。”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又何必與別人去比，以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來束縛自己，直到成為不可化解的執念，直到釀成大錯。從鹿妖答應為桑詰做事換取靈力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他的可悲。
“我沒想傷害別人！”鹿妖忽然劇烈掙紮起來，目眥盡裂的哭嚎，“桑詰隻是讓我幫他調查慶合村的狀況，告訴他慶合村人口多少，什麼時候沒有神明巡查……我沒有傷人！”
賀亦歡掐著他的手鬆了一瞬，下一秒卻再次收緊，低聲道：“隻是還沒發生而已。”
桑詰也許是等到最後一刻才給鹿妖下的殺人指令，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早已知道了慶合村被屠戮的結果，他被那血流成河的噩夢糾纏了百年，總不會錯。
鹿妖要窒息了，他的聲音幾乎悲切得帶了哭腔：“你憑什麼用沒有發生的事情懲罰我！”
賀亦歡心頭像是被什麼狠狠撞了似震顫起來。
“上神……”一旁的兔妖忽然磕頭下來，顫抖地扯住煜華的褲腳求情，“小鹿他還是個孩子，他這次是被迷惑了，是因為不懂事，我們一定好好教訓他，上神能不能饒他性命。”
她一起頭，周圍的妖也終於鼓起勇氣，哀求聲四起，誰也不忍心這個孩子被煜華殺掉。
“上神！”“放了他吧上神！”“求求你了！”“他還是個孩子！”“放了他……”
賀亦歡環視四周此起彼伏的哀求，耳中悲切的請求仿佛海浪般被層層擴大，千遍萬遍地重複回響，如同魔音貫耳，眼前跪拜的妖物和回憶中的屍山血海攪合在一起，陽光刺目的同時暴雨傾盆，攪的他頭痛欲裂。
“放了他吧！”“他還是個孩子……”
放了他？那慶合村的孩子們呢，那些天真可愛的人類生靈，難道就該死嗎！三百多人的命，難道就不是命嗎！
哢嚓！！——
斷裂聲在空穀回響，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賀亦歡鬆開手，鹿妖的屍體撲通一聲掉落在了地上，脖頸骨已然斷裂，死不瞑目。
妖群中傳來了一聲崩潰的尖叫哭腔，賀亦歡雙目血紅地轉身，憤然甩袖怒喝：“都給我滾！！——”
嘩啦！震懾人心的神力驚起一大片飛鳥，妖怪們不敢違逆，拖家帶口紛紛消失在了樹林中。
萬籟俱寂，空闊的山頂，隻剩下了賀亦歡一人。
賀亦歡俊美的麵容在陽光下異常蒼白，他閉上眼掐住眉心，隻覺得頭疼的像是被撕扯著一般，向後退了兩步，跌坐在了草地上。
——結束了。
距離慶合村慘案發生還有三個時辰時，他殺了屠戮慶合村的執行人，拯救了慶合村的村民。
鹿妖的屍體就在不遠處，賀亦歡就算不回頭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自己沒有做錯，如果不殺他，死的就會是三百多個凡人。
可是為什麼，心裏會這麼堵得慌。
不要想了，未來即將被改寫，無論怎樣都該會向更好的方向發展，還糾結什麼。賀亦歡閉著眼仰頭，任憑午後的陽光熱辣辣的刺在他的臉上，深深吐出一口氣，靜靜等待腦海中的記憶像之前一樣發生改變。
一分鍾……五分鍾……
賀亦歡睜開眼睛，又閉上。
十分鍾過去了，十五分鍾過去了……
賀亦歡的心髒忽然劇烈的跳動起來，猛的睜開了眼睛——過了這麼久，怎麼還沒變！
不詳的預感忽然自心底翻湧而起，他按住太陽穴，指尖劇烈顫抖——在他的回憶中，大雨依舊傾盆而下。血染大地，他雙膝跪地麵對著慶合村三百多口的屍體仰天悲嘯，一分一毫，都沒有發生改變。
怎麼會？怎麼會！
賀亦歡翻身而起撲到鹿妖的屍體旁：“難道你沒死！？”
他抓住鹿妖的的胳膊，卻發現他的身體都涼了，翻過來看正麵，鹿妖的瞳孔都放大了，死得不能再死。
這一刻，賀亦歡的心髒幾乎停跳，他終於意識到：
屠戮慶合村的，不是鹿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