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莊允文進來笑問:“你倆說些什麼?”

“我在想,我們一家數口雖然平凡,但是人人相愛,又不知勝過多少人。”

他們順利搬到新居去。

忽然之間,莊允文多出許多親友,平時已經不來往的親戚統統重新發現了他們,紛紛上門敘舊,莊家門楣光鮮,莊允文神清氣朗。

元之手段大方,深得人心。

問及她零用何來,她總笑著回答說:“我做股票賺的。”

幼兒已經會走路了,隻是不說話。

同元之十分親近,形影不離,元之走開,她會找她,找不到,會鬧情緒。

關元之做孔兆珍,做得成績斐然。

深夜,元之接到原醫生電話。

“原先生,你好。”

“元之,你的情形,我們都知道。”

元之歎口氣,“原先生,你真是我的守護天使。”

“元之,沒想到你情願做孔兆珍。”

“一則,我已沒有選擇,二則,孔兆珍這身分有發揮餘地,環境可以改良,最主要的是,他們一家深深相愛,一切好商量。”

“元之,你觀察入微。”

“原先生,我們在這世上寄居,最主要是精神愉快吧。”元之笑說。”

“元之,我有一事與你商量。”

元之詫異,“不可以現在說嗎?”

“我會派三號同你講。”

元之悚然動容,“三號可以離開曼勒研究所?”

一直以來,三號的外形像一架新進的洗衣幹衣機。

原氏笑,“我們會替它穿上一層羊皮。”

元之提心吊膽,“是什麼事?”

“你見到他便會知道。”

“他將上門來?”元之吃驚。

“是。”

“呃,不會嚇著孩子們吧?”

“你放心,元之。”

“是,原先生。”

放下電話,元之發覺小女兒扶著椅子站在不遠之處,正看著她。

元之不知是這名幼兒獨有強烈的第六靈感,抑或所有小孩均具有這種本領,她仿佛洞悉一切真相,隻有她一個人,一直知道關元之並非她的生母。

“來,”元之柔聲說,“寶寶來。”

寶寶放開椅子,一步步蹣跚走近,麵孔輕輕放在元之的膝頭上。

元之溫柔地對她說:“還一句話都不會講呢,爸、媽、奶、水,統統不會,嗯?”

母女二人擁成一堆。

晚上,莊老太對兒子說:“兆珍溺愛孩子,病愈之後,對子女連高聲責備都未試過,即使極累極累,一樣好脾性。”

莊允文抬起頭,“嗯。”

“其實保姆與我都可助她一臂之力,不過她堅持事事親力親為。”

應允文說:“她同我說,時光如流水,一去不複回,每一天過去都不會回頭,她珍惜與孩子們相聚的每一刻光陰。”

莊母沒聽懂,半晌說:“她不舍得孩子?”

莊允文笑,“想必是。”

他在新崗位上揮灑自如,信心倍增,已非昨日那個吳下阿蒙了。

元之在另一間房裏教大兒功課。

“一隻蘋果,兩隻蘋果是複數,加一個愛司。”

“我過一個全部加愛司?”

“不可一概而論,各有各不同。”

“有什麼不同?”

“你還小,”元之說,“將來自會明白。”還是幼稚園生呢。

莊允文在門縫外無限愛憐地看著他的妻。

元之抬起頭來,朝他笑一笑。

他輕輕說:“我不能想象這個家沒有你。”

元之輕歎一聲。

“你進醫院那一次,真正嚇壞了我,”莊允文猶有餘悸。

“你以為我出不來了?”

莊允文不敢回答,亦不敢回憶。

元之低聲說:“其實日子還是一樣過去,孩子們終於長大,環境一定會好轉。”

“我不許你那樣說。”

元之微笑,她已習慣這種平凡溫馨的生活,實在不想再生枝節。

她可以想象一年一年過去,很快孩子們都長大了,應允文自崗位退休,大家鬢邊添了白發……她打算做孔兆珍做到老。

故此對三號來探訪,她有點冷淡。

開啟大門時,元之倒是沒想到那人會是三號。

門外站著一個妙齡女郎,妝扮入時,找孔兆珍女士。

莊母已習慣媳婦的各式朋友,不以為奇。

元之迎出來,訝異地問:“我們是認識的嗎?”

那女郎輕輕說:“元之,我是三號,原醫生派我來。”

“嗬!”元之震驚,完全看不出是個機械人,這張羊皮披得實在太巧妙了。

莊老太聽見驚呼聲,探出頭來,“什麼事?”

“媽,”元之答,“是我的朋友珊豪來探訪。”

三號直笑。

隔一會兒,它說:“我好,你看你,現在有媽媽、有孩子,還有丈夫,夫複何求。”

“來,我們出去談。”

元之把寶寶抱進手推車坐好。

三號意外問:“同寶寶一塊兒去?”

“我倆形影不離。”元之笑道。

三號十分意外錯愕。

隻見元之蹲下喂幼兒喝水,手勢熟練,駕輕就熟,放下瓶子,又親吻幼兒足底。

三號暗覺不妙。

關元之做孔兆珍太久了,情素已生,看樣子,打算落地生根。

“你不辛苦?”它忍不住問。

元之對三號說:“無論做誰,沒有一個不艱難的,做人就是這樣一回事。”

元之是老資格了,她做過各式各樣不同的人,她有心得可以發表。

“依我看,孔兆珍是最苦的一個。”

“她表麵條件的確較差。”

“可是你做得頭頭是道。”

元之笑,“出外靠朋友。”

此刻莊家的環境已經大好,元之開一輛小小房車,與三號到郊外喝茶。

在車上,三號忍不住對元之說:“人類的世界真妖異。”

元之奇問:“是嗎?說來聽聽。”

“你細數去,沒有一個快樂的人,可是人人戀戀不舍,不住在紅塵中打滾。”

“別把我們講得那麼不堪。”

“機械人不說謊。”

元之小心翼翼問:“三號,你為何來訪?”

“元之,長話短說,化繁為簡,原醫生叫我來知會你一聲,你有機會做回你自己了。”

元之這個時候剛把車子駛進幽雅的郊外茶座,到這裏,不由得熄了引擎問:“你說什麼?”

三號奇問:“你沒聽清楚?做回你自己,做回老好人關元之。”

元之一驚:“可是我已不在這世界上了。”

三號這時發覺後座的幼兒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元之,你看,她好像會聽我們說話。”

元之笑,“她是小小人,自然會聽人話。”

三號大吃一驚,“她會不會把我們的秘密泄露出去?”

元之抱起孩子下車,“才不會,這世上自有守口如瓶的人。”

三號看那孩子一眼,不出聲。

“三號,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元之,自從你的小宇宙離開身軀之後,曼勒研究所認真地修理了那具軀殼,現在它已完好無缺,你可以回去了。”

元之震驚,她張大了嘴,發呆。

“回去,”三號重複,“你不想回去?”

元之仍然目定口呆。

三號歎口氣,它不是不明白元之此刻的心情。

半晌元之才答:“可是,我已經死了呀。”

三號安慰她:“不怕不怕,這件事,隻有曼勒研究所知道。”

元之抱著女兒的手簌簌地發起抖來。

“你的軀殼經過修理,調養,發育得很好,隨時等你回去,這是一項科技新發展,連原醫生都始料未及,否則也不用生那麼多枝節了。”

元之仍然不能做出適當的反應。

忽然之間,她懷中那小小孩兒緊緊摟住她脖子,小臉蛋貼住她麵孔,抽噎起來。

“嗬,寶寶莫哭莫哭。”

三號詫異地說:“這孩子聽得懂每一句話,她不舍得你!”

元之也落淚,“媽媽在這裏,媽媽在這裏。”

三號說:“這件事越快決定越好,否則隻有更加難舍難分。”

做回自己。

太久了,元之已不肯定她是否還記得自己是什麼模樣。

就像誤墮塵網的少年人,一去三十年,你讓他恢複本性,他已忘記他的本性是什麼,隻得永遠在風塵裏躑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