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個啞巴,在無形之中帶來壓迫和恐懼。
林放試著牽動自己的身體,他有些僵硬的搖搖頭,眨了眨眼睛,上下聳動了兩下脖子,再擺擺手,踢踢腿。
林放皺皺眉。身體的零部件都在,隻是組合起來稍有動作就會產生輕微的酸澀感。
他索性閉上眼睛。外加的莫名其妙的黑暗和閉眼後自己眼前鋪開的黑暗,雖無本質區別,但自然是後者叫他好受一些。
林放隻管邁開大步走,走的隨心所欲,就像在淩晨三點溜出去壓馬路似的。
他偶爾也跑上一段,風一般的速度,仿佛自己正跑在熟悉的河堤上,腳下是柔軟濕潤的泥土。
這般不知是在黑暗中晃蕩了多久,林放敏銳的發現腳下不對勁。
他聽得一聲“啪嗒”。
有水。
在他踏上去的那一瞬,他睜開眼。
他每向前走一步,黑暗像斑駁了的牆皮一片片脫落下來,頭頂刷出璀璨的星河,天藍湖藍寶石藍孔雀藍浸潤一點點玫瑰紅,無比溫柔的鋪開去。他的四周則露出乳白光亮的背景色,透出珍珠貝母的光澤來,而腳下的水麵以他為圓心,開始無限度的向外擴展。叫林放大為驚奇的是,水麵下搖曳著大片大片紅楓,似有風拂過,絢爛迷人,如火飛舞。
水麵平展,沒有一絲漣漪,倒映出他的樣子。
他人高且瘦,簡單的一身白衣黑褲胡亂套一件黑色夾克衫,被欣長的身形一拉,倒有幾分張狂顯露出來。細碎的頭發隨便一攏被蓋在鴨舌帽底下,襯得他的臉部線條更加淩冽尖銳。林放看著水鏡中的自己,一絲淡淡的微笑浮在他的嘴角,蕩開了水中飄來的小花瓣。
這裏讓他莫名感到歆羨。
林放每向前走一步,風景便幻化一番。
星河隱去,不知何時升起的暖陽暈染出愉快的檸檬黃,稍深一些便勻出光彩奪目的金黃,轉而又暗淡些像剛熟了的杏黃。腳下的楓林一路沿襲,幻化出滿塘嬌豔欲滴的荷花,再行幾步,粉紅的解語花盛放,胭脂點點,恍若明霞,惹得幾隻彩蝶顧盼。
天上流光幾轉,光線漸暗,似入黃昏時分。解語花漸滅,水麵下暴雪襲來。
隱秘之境的蒼穹之下,出現一方桌,桌後有一人。
林放定睛一看,一個小男孩團坐在鵝黃色的墊子上,低低的垂著頭,一動不動,不知看什麼入了神。
等林放緩緩走到桌前兩三步外,小男孩如有所感,突然抬起毛茸茸的腦袋看著林放。
林放冷不丁與這孩子對視,當場尬在原地。
小男孩身著一襲玄色勾金的衣裳,衣襟綴著幾朵血紅色的小花,貴氣之餘隱有煞氣。他的身形倒是瘦削了些,卻不至於顯得嬌小。一雙黑眸一眨不眨,端端撐得住他臉上毫無波瀾的神色。饒是有一點奇怪之處,眉毛黑中夾白,襯著白嫩的臉,就顯得頗為稀疏了。眉宇間英氣蓬勃,倒是平添不少生氣來。
方桌上有各式畫筆,一碟又一碟顏料擺開,畫卷上倒什麼都還沒有。
林放一眼瞟到這孩子手裏捧著的一冊花花綠綠的漫畫書。有點眼熟。
天地之間,上黃昏之際,下暴雪動亂。
小男孩忽然說話了。
“哈。”
621路緩慢的駛離廊橋站,用龜爬的速度繞過一小片街區,又被九十秒的紅綠燈卡在路口。臃腫的車身慢吞吞的停下來,歇菜似的放了個汽油味兒的屁。
快到終點站了,車上已經沒什麼人。
林放歪著身子睡在最後一排,一睜眼就被黑乎乎的尾氣糊了一臉。他迷迷糊糊的癱在冰涼的杆子上,回憶著光怪陸離的夢境,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三點四十五。
林放甩了甩撐麻了的右手,在狹**仄的空間裏頗為艱難的舒展了一下腿腳。意識逐漸回籠,他看看窗外。這幾天Y市天氣稀奇古怪,清晨先一通狂風呼嘯,暴雨下的叫人心煩,十一二點的光景,又豔陽高照突顯晴好之勢,現在三四點了,一片灰蒙蒙的籠罩下來,開始若有若無的飄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