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看著血河中央衝他招著手的紅衣女人,心頭是無盡的涼意。
血河潺潺,血腥味嗆進肺裏。
女人披頭散發看不清麵容。
“林公子,下次再來呀~”
“林公子,下次還點我喲!”
“您慢去嘞~”
各色鶯鶯燕燕風情萬種,站在群玉樓的門口揮著她們的手絹。
雕樓裏響徹的朱弦玉磬漏出幾絲來,燈籠在夜風裏緩緩蕩漾,暖光流轉。
“唔……好。”林泓喝了半宿,方才從裏麵出來。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穩,頎長的身型搖搖晃晃,白皙的俊臉泛著點紅,衝著姑娘們笑了笑。
“林公子又不留下來過夜!”一個姑娘嗔道。
“林公子隻喝酒聽曲、不碰咱們,你又不是不知道。”幾位姑娘掀開門簾進去了。
天下人生而逢時,大徵朝正值盛世,海晏河清。
這平陽城是大徵朝的京都,繁華如天市,向來有“不夜城”一稱。
城中構造複雜,橋路相接,溝渠縱橫,裏弄回環,正街寬闊可容十馬齊驅,白日裏亦可揮袖如雲,等到了夜間,更是連片的亭台樓閣燈火通明徹夜不寐。
燈紅酒綠、夙夜笙歌,通宵達旦。
市井生活光怪陸離。
哪怕是方圓千裏之外,也能窺見這不夜城宣天的燈火。
城裏魚龍混雜,泥沙俱下。什麼鯨吸鼇擲、牛鬼蛇神(注1)都盤桓在平陽城裏。
富甲一方的林家也在這裏落戶。
“富甲一方”能有多富?
什麼碼頭、什麼作坊、什麼茶業、酒業的,隻要名號打得響的,可以說都有林家的份。他們做得是天下人的買賣。
林泓正是林家的二公子。
他上頭還有個哥哥,開始慢慢接管家裏的生意,忙得不可開交。
俗話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林老爺子有了繼承人,就想這個二兒子讀書考取個功名。
可林泓最厭惡大徵朝官場裏的虛情假意、曲意逢迎了,烏煙瘴氣的他才不想去。
為了躲做官的事兒,他成日裏遊手好閑,學來的詩書禮易都拿到風月之地給姑娘們賣弄去了。仗著個高腿長,一張俊臉——當然還有揮金如土的本事,討姑娘們喜歡得緊。
但他去風月之地也就討個風雅,和姑娘們說笑喝酒、作詞聽曲,不像別的紈絝子弟糟蹋姑娘作賤自己。
姑娘更愛他了。
他成功地氣住他爹了。
林老爺提著擀麵杖追著他打,年近知天命的人能追著跑幾條街。
林泓二十有三的人了,這不是讓街坊鄰裏看笑話嗎?
可是,林泓一張臉皮特別有本事,好看算一個,長眉星目,俊朗天成,哪位姑娘不為他傾倒?還有就是特別……特別厚。任爹罵,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任爹打,我天生皮厚,耐揍抗挨——反正,就是死不悔改!
在氣死他爹的路上風馳電掣。什麼時候不讓我做官就什麼時候消停吧。
這不,他今天又來群玉樓了。林老爺子氣得,沒收了他的馬車,不準仆人跟著,等他自個醉死在裏麵得了!
林泓喝完酒出來隻好自己搖搖晃晃走路回去。
平陽城的夜依舊燈火通明,隻是時值深夜,路上的行人到底是少了。
那些歌聲琴音都有一些渺遠,讓人恍惚。
夏夜的晚風吹在臉上涼涼的,但林泓還是因為酒勁覺得熱得慌。
他不喜歡在花樓過夜。反正現在回去也得被爹提著罵。
心念一動,他便拐了個彎,到城野的河裏去踩個水,涼快涼快,幕天席地睡上一晚也不是不可以。
河水並不算湍急,月光在裏麵迸濺。
林泓褪去鞋襪,坐在河邊石頭上,一雙瘦腳泡進去,清涼從腳底竄上來,爽!
涼風習習,水聲潺潺,蟲鳴切切,林泓坐在石頭上快睡著了,突得,有一隻冰涼的手摸他的腳!
為什麼說是手呢,因為那手捏了一下,指甲輕輕劃過。
林泓一下就醒了,“誰他娘的耍流氓!”
低頭一看,卻什麼也沒有。河邊的水這麼淺,誰還能潛水裏不成??
林泓以為自己醉糊塗了,可沒過一會兒,那觸感又來了。
他一個激靈,把腳提了起來,一直盯著水裏,還是什麼都沒有。
林泓突然想起了那些個騙小孩的水鬼故事,什麼要拖人下去做替死鬼,越想越覺得跟真的似的。
“見鬼了!”他酒都醒了大半,顧不得腳還是濕的,趕緊套上了足衣。
再一抬頭,那清澈的河水竟變成了一片血紅!
除了水聲,四周一片詭異的死寂。
一個穿著紅衣的女人披頭散發看不清麵容,站在河流中央,河水也衝不走她,整個人和血水融在一起,那血倒像是從她身上流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