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烏沉,冽冽的朔風中裹挾著細碎稀疏的雪花,對於一朝之都來說,惡劣氣象並未減損十裏巷街的喧囂繁華。

錦繡昌榮的東西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不知誰扯著喉嚨大聲嚷喊:“武威侯府的家眷被拘到官牙子前發賣啦!”

那人話音剛落,距其不遠的百姓揚起脖子朝男子望了望,隔空相互議論幾句。

大致清楚發生何事後,紛紛邁開腳步朝位於東大街與廣濟街十字路口處的官牙而去。

街道邊小攤上討價還價的人們見如此,想瞧熱鬧者便失了砍價的耐性,付了銀錢揣著物什匆匆離開。

還有些幹脆中止交易,惹得丟掉生意的攤主啐了口唾沫,暗下裏罵咧幾句。

一時之間,熱熱鬧鬧的街肆冷清許多。

“二哥,等等我,跑那麼快做甚,難……難不成你也想挑一個回去……”

人群裏身穿藍色短棉袍的少年捂著胸腹,邊奔跑邊衝前方同樣急奔的另一位少年呼喊。

少年口中的二哥名叫劉懷安,此刻他連被自己撞趔趄的路人斥罵之聲都未掛入耳中,更遑論落在後麵的堂弟。

此時劉懷安腦子裏被那個笑起來目如弦月眸含星光的女孩占滿。

說來可笑兩人僅有一麵之緣,匆匆一別後再也沒碰見。

可那如春花般燦爛的笑靨仿佛一枚帶了情思的種子在他心底紮下根發了芽,日益茁壯生長,漸有撐破胸膛之勢。

侯府未抄家前權勢通天門禁森嚴,即使府裏的普通丫鬟也不是他一個無名木匠工隨便打聽出來的。

有兩次實在控製不住心中念頭,偷偷溜至兩人偶遇之地侯府的一個小角門,緊張地站在不遠處等待以期能偷偷地看上幾眼,但每次都以失望告終。

五日前侯府突遭朝廷查封,為防重要嫌犯趁混亂逃脫,上至主人下至仆從全部被官兵羈押入獄。

當時他正被兄長逼著苦練楔釘榫技法,沒在現場。

事後聽城中百姓議論武威侯被抄家時的情景,心頭立時焦灼不已,暗暗祈禱少女無事。

唯一使隻安慰的是旁人都說縱使侯府犯了謀逆之罪被滿門抄斬,府裏的丫鬟小廝們也無性命之憂。

由於心裏積著事以致幹活期間多次出差錯,家人以為是最近活計繁多太過勞累,便讓他歇一歇。

憂心不已的劉懷安哪裏肯老老實實呆在家裏,草草用過早飯尋個借口便出了門,準備去茶館酒肆等人流量聚集的場所打聽消息。

步入裏城沒多大會兒,就聽見有人喧嚷著侯府眾人被發賣之事。

等跑到離官牙幾十米處時,見官府劃定的警戒外圍滿了烏泱泱的百姓,紛紛指著青石台上台下發髻鬆落低首聳肩的仆婢評頭論足。

因為離的遠,劉懷安慌亂中未尋到要找之人,於是加快腳步拚命往推推搡搡的人潮裏擠。

……

“小溪,再咬牙撐會!”

矩形青台後排,緊挨一起的兩名少女如其他人一樣麵朝外站著,微微低首任人挑選,被相中者則跟隨新主家到牙行交割身契等相關事項。

左側的少女察覺好友狀況糟糕,趁著挪動填補空缺之際飛快覷了眼台下持戟把守的官兵,伸出涼冰冰的手掌隔著襖袖握握她的胳膊,悄聲鼓勵道。

數九寒天的冬月,倘若沒有主家願意買走她們,重回潮濕冰冷的牢房境況可想而知,何況還是大病未愈之人。

頭重腳輕渾身打著寒顫的張曉輕輕地應了聲嗯。

女孩尚不知曉自己身旁的密友已被來自異世的靈魂換了芯子。

冒牌的張曉半月前因一場意外事故莫名穿在身患風寒而離世的十三歲丫鬟顏溪身上。

當時侯府明麵上雖未出事但私下已得知風聲,暗暗開始為後路緊張謀劃。

府裏管事嬤嬤自然顧不上打發一個奄奄將息的低等丫鬟,這才讓張曉在同伴照料下漸漸好轉起來。

張曉好不容易慢慢接受了眼下處境後,又倒黴催受牽連被官兵拘往羈押所。

侯府人數眾多,給牢房承載力帶來巨大壓力,又加之隆冬將至天氣極寒,官府生怕犯人大麵積受寒染病,於是決定把無關緊要簽了死契的中下等仆婢拘到牙行發賣。

期間,惡劣的牢獄環境讓原本虛弱的張曉再次發起病來。

凜冽的北風如透骨的冰刀子割破襖裙穿透筋骨,讓身染風寒渾身發冷的張曉更加雪上加霜。

她拚命用大拇指甲掐著食指,牙齒咬住舌尖,以防自己昏倒在石台上,被官兵毫無憐惜地用草席卷吧卷吧丟到亂墳崗處,那種場景該有多恐怖。

隨著時間推移張曉腦袋開始謔謔跳痛兩耳嗡嗡轟鳴,根本沒精神再顧及台下百姓的反應,自然也沒察覺少年投注自己身上複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