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未還沒來得及說什麼。
衛道已經兩眼蓄淚,一聲不吭,斷線珠子似的淚珠就極輕聲接二連三打在桌角,又從棱角邊緣往下滑,濕了一片,倒把袁未震了一震,仿佛那許多的淚都變成尖刀紮在心裏,一時說不出話。
“你別哭……”
袁未愣愣在位置上,想伸手,看見自己手上一次性食用手套和紅豔豔的辣油,連忙丟了兩隻手套,口中念念有詞,磕磕絆絆還錯了幾個音,好不容易使出了個清潔術,兩手遞了清潔的濕紙巾遞過來,又拆了一包新的,慌慌張張又收回手來換了兩包的位置,自己用舊的那包擦了擦手,遞了剛拆封的給衛道。
“我不是有意惹惱你,別哭了,你不喜歡我,打包了食物就回去休息,我不與你糾纏,如何?”
袁未試探著問。
他還記得讓衛道把食物都打包回去,畢竟,衛道是剛說不能浪費的人。
就算衛道不是真珍惜食物厭惡浪費,他這麼一說,好歹是打算要送這一桌子的食物,對於衛道而言,白撿了一桌子好菜,這也是好事。
但衛道還是高興不起來,好歹揉了揉眼睛,眼淚反而更多。
他也懶得掩飾了,紅著一雙淚光瑩瑩的眼睛,明明是難過得哭了,偏偏要笑,臉上就真笑了起來,一邊眼中流淚,一邊勾著殷紅唇色,隱約有些瘋狂的輪廓:“算了,我不要你的東西,走了。”
其實他還挺可惜的,有吃有喝有安靜有床睡,沒什麼不好的,除了房間裏不止自己一個人。
要是這裏是他的東西,那就不必他走,該對方大晚上走夜路了。
他在心中暗罵了一句,麵上與心中割裂一般,越發笑嘻嘻的,一個字不提,仿佛要跳舞似的,往樓下去。
他回到宿舍,那桌食物也沒再送過來,洗漱之後,忽然就睡不著了。
他好像突然墜入一個荒誕的夢境,隻是現在還不能算是一個美夢,他想:我想要那間旅館,連那館裏的所有人和東西,我還想要錢,要很多時間,要很安靜,要趕走周圍的討厭的人。
我要一個世界。
他想到這裏,莫名有種的奇怪感覺,好像見了月光溜進屋內,猶如見了醍醐灌頂。
他喃喃道:“我想,要一個世界。”
衛道自言自語了一句話,話音未落,左眼眼瞼痙攣,重重跳了一跳。
他按住自己的左眼,麵上的笑容已經到了誇張的地步,情緒異常平靜,望著白牆,宿舍內一盞燈沒開,幽微的黑暗中有什麼惶惶亮了起來。
焦黑的土壤上,正在行動的貪婪魔王,腳步一頓,麵上勾起饒有興趣的笑容:“呀,有一個小家夥領悟了麼?”
說話間,那片土地上已經換了模樣,魔王的身影不見了,不知何時立起燈紅酒綠的小樓挨挨擠擠,寒冬臘月取暖似的湊在一起,樓內人影重重,光怪陸離,半人半物、半人半獸、妖魔鬼怪齊聚一堂,不說氣氛多麼熱烈,也是其他地方少有的和諧。
隱約能聽見其中傳出幾句重疊率極高的話,“哥倆好,六六六”、“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啊!”、“大大!小小!”、“喝啊!吃啊!玩啊!開心啊!”。
其中最熱鬧囂張的一桌子人摩肩擦踵擠在一起,嬉嬉笑笑,摟摟抱抱,蹦蹦跳跳,推推攘攘,似乎是開頭的一個惡魔,隻見他收著一雙翅膀,頂著兩隻漆黑的山羊角般的額頭泛著微紅的紋路符號,麵上笑得開懷,兩隻彎著的眼裏充斥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神色。
“哥幾個猜猜?這次又是誰了?”
“不好不好!猜這次的人落在哪個魔王麾下如何?”
“不不不,要我說,還是猜這次那人會不會對哪個魔王一見鍾情!”
“猜這次開悟的是哪族哪門如何?”
“不然猜這次悟道又是哪一道?”
“嘻嘻嘻!在哪買?快點啊!”
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遠在天邊,還可說與衛道無關。
近在眼前,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對待了。
“您是哪位?”
衛道本來都打算睡一覺養精蓄銳明天早點起床上課去的。
沒想到,他的手剛碰到被子,宿舍裏忽然多了一個人。
衛道把手收了回來,他還坐在床邊,沒見對方怎麼樣,那人走了兩步,似乎在打量他。
“你竟不是在……”
他話說到這裏,一下停住,頓了頓,走近了一步,看了兩眼,隨便找了地方坐了,笑道:“我?說出來,你恐怕不信,我是貪婪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