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道站在客廳中央,身上散發著那股濃鬱的腥臭味,指甲縫裏還有些綠意,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去了浴室,先洗澡,洗完再說。
他進了浴室,也不想慢慢來,幹脆開了最大的水量,對著頭衝下去,仔仔細細洗手,覺得應該洗得差不多了,他才開燈,因為之前沒洗手的時候就去開燈會把燈的開關弄髒。那還得擦幹淨,麻煩。他就摸著黑先洗手,再開的燈。
開了燈,不知是不是眼睛的問題,衛道乍一看,整個浴室都是綠油油的,那種長滿青苔的綠色鋪滿了整個浴室,目之所及,沒有一處幸免。
他揉了揉眼睛,又想起來,之前沒有洗手的時候也揉了眼睛的,就對著鏡子看臉,一張臉都是花的,黑白綠紅,比一般人精彩多了。
因為他現在沒有在花灑下衝洗,為了節約用水,剛才是關了水的,浴室裏沒有雜音,衛道忽然聽見外麵方寒峭的腳步聲,似乎停了車的方寒峭終於進屋來了。
他要側耳細聽的時候,那種密密麻麻的老鼠在看不見的地方到處亂竄的聲音又起來了。
窸窸窣窣。
吱吱唧唧——甚至,衛道好像還聽見了譏笑,很尖細微小的那種,應該是屬於人類的喉嚨發出的老鼠一樣的笑。
他又想吐了。
方寒峭沒有在外麵找到他,似乎還有點著急,走到浴室門口,看見這裏亮著燈,隱約還能從磨砂玻璃門外看見模糊的沒有具體輪廓的人影,帶著些許霧氣似的模樣。
他問:“衛道?”
“在。”
衛道捂著喉嚨,幾乎說不出話來,皺緊眉頭,撕心裂肺咳嗽了一陣,站不住,蹲在角落裏,伸手抓住了花灑的開關,勉強還算沒暈過去,這才抽空回答一個字。
他又咳嗽起來。
“咳咳咳——”
方寒峭隻是在門外聽著都覺得震驚,連忙問:“你已經這麼嚴重了?喝藥沒有?”
衛道幾乎是掐著自己的脖子,壓著喉嚨裏的氣管,斷斷續續嗤笑道:“你、咳咳、不知道?哈!咳咳!”
他似乎是想笑的,然而笑出來的聲音總是被咳嗽打斷。
方寒峭驚了:“你等等,我給你衝一包藥端過來,喝了再洗吧?”
他說著要走,想到什麼,又頓住腳步,轉過身來問:“你沒脫衣服吧?”
他看這扇門的樣子,衛道大概是已經開了水了。
衛道一邊咳嗽,一邊笑,幹脆坐在瓷磚上,抓住身邊比他坐下來還矮的水桶邊沿免得自己直接滑倒躺在地麵上:“沒有!咳咳咳——沒有!”
他的笑意是融進了每個字裏的,即使沒有笑聲,也笑得很直白了。
方寒峭想鬆一口氣,又覺得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簡單,打補丁似的問:“你……你沒開始洗吧?”
他已經想到衛道可能沒脫衣服就放水了,想問,問不出來,拐彎抹角的,沒問到點子上。
衛道有點不耐煩似的說:“沒有,沒有。”
他還是在笑,眼前的東西一陣一陣亂晃,明明亮著燈,燈光卻時明時暗的,隻能是他的眼睛的問題了,連方寒峭就在門外的聲音也時有時無的,好像竊竊私語,小聲得他幾乎聽不見,還得很費力很仔細很安靜去聽,偏偏他隨便聽一聽,可能也就是聽不見,聽漏掉幾個字的事情,要是他仔細去聽,他不僅聽得見方寒峭說話的聲音,他還能聽得見更多的雜七雜八的聲音。㊣ωWW.メ伍2⓪メS.С○м҈
沒有鳥雀在麵前,但是有嘰嘰喳喳的,鳥雀的聲音。
沒有植物在麵前,但是有風吹過樹葉亂晃的聲音。
沒有老鼠蟲子的影子,但是有很多它們來來回回的聲音。
它們在笑,在哭,在說話,在討論,在打架,在進食,在□□。
衛道頭疼,疼得他想找個錘子砸開,看看裏麵的東西是不是還在,看看是不是已經空了,已經隻剩下那些扭曲的腥臭的充滿水漬的腐爛的動植物的殘肢斷臂。
他喘了一口氣,手上漸漸鬆了,眼前的光也低了好幾個度,好像整個浴室都要黑了,完全黑下去,沒有一點光,他莫名就聯想到了深海,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說不定也未必是永久的一片黑暗。
眼睛痛的時候,他就想,我也會變成他們的樣子嗎?那種眼球突出沒有眼皮似的眼睛的樣子。
耳朵痛的時候,他就想,那些祭祀的語言,像冰糕麵上的巧克力脆皮,它們一點點在化了,冰變成水,低溫變成高溫,融化在唇舌間的語言就像巧克力脆皮,有的吞下去了,不知其意,有的還在口腔裏,就漸漸明白是什麼味道,他就知道怎麼說出來,怎麼講明白,怎麼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