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哎呦響成一片。
好容易到了黃昏，看著似乎可以回去了，然而錢不太夠，互相湊了一數，平分下來，再交上去也缺了點。
大家收到的錢並不是一個數，偷偷藏是不可能藏的，到處有人盯著，若要藏著，非要打死了不可。
就算是要自己去花錢買吃的也絕不可能，就算是餓死了，也不許幹。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豈不是今晚就要挨打？！
求爺爺，告奶奶，總算是在回去之前，湊齊了最後一個子。三個人一合計，這下子就夠了，可以回去了。又看看天色，要在晚些就遲了，隻怕院門還要落鎖。飛也似的跑回去，隻恨自己跑得不夠快，肚子裏嘰裏咕嚕一通亂叫，身後幾個看著他們的大爺在慢慢跟著走。
那幾個大爺手裏還有的是吃的，香得怎麼跑都往鼻子尖兒套，好似有個看不見的繩索打了個結，隻顧著套他們。不知什麼名字，隻覺得香，肯定很好吃，想得都流口水，也不能吃，哽咽了一回，勒緊了褲腰帶加速跑。
餓得連喉嚨都好像要長出牙齒咬一口。
四個小孩連忙搖頭，驅散幻想，總算是趕在門關之前回了院子。
門關未必要緊，沒幾個人認真守著，就算要進進出出，也不是沒有先例。要緊在於那些個收錢的大爺也是關門這段時候來，要是回來晚了，就算錢數夠得上也要打，白湊了一回。畢竟，沒有人想主動找打。
返過去讓那些打過自己的大爺，一團打起來，他們看熱鬧還可。
這也是有先例的事，常常有，然而一般不會讓他們這些小孩在邊上看著，他們也是覺得，別人看自己的熱鬧十分丟臉的。
衛道搖搖晃晃走在最後頭，聽也聽不真切，看也看不清楚，又是黃昏時候了，光線一片朦朦朧朧，他一個沒注意，走到門板上，當頭撞了一下，砰的一聲。
額頭撞上去了。
他也沒揉兩下，喝醉酒似的，踉踉蹌蹌跨門檻，差點又是一跌跤，那一抬腳都不夠高。
幸好他抓住了邊上的門框，幾乎撲倒一樣，從門外伸著半截身子進去了。
整個人就像“乀”那個姿勢，一頭紮進人堆裏，走了兩步，覺得不雅，立起來了，往後退著走，一路靠到屋子門前，差點又一個仰倒紮進屋子裏去倒在地上，連忙順著門框爬起來，探頭一看，外麵的大爺已經進來了。
看著乞兒出去討飯要錢的大爺，乞兒們叫他們瞪眼睛的。一般不到院子裏來，他們也嫌棄乞兒又髒又臭，即使是看人，也遠遠的看著，反正也不用他們仔細追，總有打人的去抓人，他們最多算通風報信。
住處是另外的地方，也要香車美人，也要燈紅酒綠，玩得比外麵的，更自在，更熱鬧，更喜歡。一個個是狐朋狗友，平日裏不聚在一起就罷了，要是聚在了一處，那就臭味相投，更覺出一番風味，玩得比往常壞上十倍。
幸而不相幹，若也有相幹的地方，那就是要倒黴了，乞兒裏未必沒有長得好的，選的時候落下來了，還沒在這乞兒堆裏混熟，一身又幹淨，一氣又拗性，難免叫他們這些瞪眼的大爺瞧上了去，既然看上了沒有不想拿到手的道理，要拿到手裏去，又不免生出許多是非。
到這裏已經是自身難保，要幫別人，再也不能。要一心充好人，別人反說是狗咬狗。
幫了惹火燒身，不幫，冷眼旁觀吧。過上一個月多，人也不能好了。
收錢的大爺不止一個，似乎是贏了錢，心裏還挺高興，麵上也帶出來，笑嗬嗬的，在院子裏看這些小孩的錢，背著手走來走去，時不時點了點頭。
“每個人十五、不！二十個銅板，現在都拿出來，等會檢查完了，全給我丟進來，這裏！”
收錢的敲了敲一個出聲的飯盆似的東西，在手裏晃了晃，反正他們收錢的時候，也不挑，隨便什麼東西拿過來，能裝東西就行，裝完了錢，各自分一分，該上交上交，該自己收著就自己收著。
他們是有自己的工錢的，然而那些工錢不夠他們在這種地方花天酒地，自然要想盡辦法搜刮油水，最容易動手地方就是自己手下管著的這些小孩，反正也沒有固定的數，他們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今天說五個，明天說十個，要說二十個，三十個也是正常的，一時興起了，他們還能喊拍賣似的，喊出一吊錢，一塊銀元這種話來。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想一想也就算了，說出口來，乞兒拿不出錢，他們惱羞成怒，還得招呼打人的，一群大人按住小孩，全部打一頓，一般那種時候，沒有一個人能跑得掉，隻是看輕重，打得輕點，第二天還可起來，打得重點，第二天就再打一頓，全都死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