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大病小病不斷。
衛道就沒有完全好過,他不僅不喜歡留在家裏,也不喜歡待在醫院的病房裏,本身的性格又是那種不能算乖巧也不能算鬧騰的情況,常常自己溜出去,不知道在哪裏待了又回來。
這段時間裏,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也沒有人知道他去做了什麼,其實大部分人都是不關心的,這很正常,不過,正因為如此,他們給了衛道極大的自由空間,以至於到現在,除非衛道就在他們麵前,否則他們幾乎不能認出衛道,或者迅速找出不在身邊的人來。
他們對衛道的感覺,隻能說,越來越陌生了。
不過,這種陌生的感覺,還算在可控範圍之內,如果超過某一條臨界線,那他們就不會再自己勸說自己,自己給衛道幫忙找理由理解他,衛道會迎來另一種完全不想接受的生活方式。
那不是衛道想要的,他也在控製自己,隻是這個控製,不太容易。
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當一個人想要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還算簡單,而假如這個人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發自內心想要改正自己的一切過錯和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切不應該,那就是另一件極其困難且痛苦的事情了。
就算身體的本能和肌肉記憶都不能強行控製這個人做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那這個人又能堅持多長時間呢?一次,兩次,還是三次?
俗話說,事不過三。
當一件事情解決的日子遙遙無期,做事的人迫切想要得到結果,那這個人很大可能會就此瘋掉,陷在牛角尖裏,在這件事情裏頭,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就像,永無出頭之日,並不算可怕,沒有哪個打壓人的大人物會對一個早就是手下敗將的小人物記憶猶新,並時刻注意著不給一點出頭的機會,其實有能力,哪裏都能出頭。
畢竟,是金子總會發光。
但,一切都是未知,明明沒有任何人的打壓,身邊的人都支持,事情都進展順利,隻是自己沒有能力,不論怎麼堅持也看不見一點希望,反複做同一件事,結果卻不一樣,花樣百出的失敗結尾,要怎樣才能在日複一日的打擊裏,讓自己振作起來?
振作也還好說,短暫的成功後是更深的失敗,所有人都有理由和資格看不起他,要怎麼辦呢?
前路渺茫,後路艱險,身無長物,也無夥伴,孤獨地走在這條路上,什麼時候,會崩潰呢?
不知道。
不過,慶幸一下,還不是現在吧。
衛道自嘲地笑了笑,從夢中驚醒,睜開眼又猝不及防流下淚來,不得不難過,又隻能重新讓自己睡過去,不再多想。
他不能說自己不難過,也並不因此而感到多麼的痛苦,隻要習慣了,其實一切好說。
流淚隻是身體原因,本來他還不流淚的,身體壞掉了,他就常常流淚,並不是因為難過才流淚,而是因為流淚之後,想起來要難過,也不因為自己,而是在想:這樣一個人,拖累著別人的生活和家庭,要怎麼樣才能無所謂?
裝作自然的樣子,難道一切就可以放過?那些人的心血和時間,精力和金錢,有什麼是輕易可以彌補的東西?他要怎麼還回去?他要怎麼樣才能不叫他們大失所望,不讓他們空手而歸,不讓他們為他這樣的東西難過呢?
又是一個噩夢。
衛道夢到了從前的事情,他生病之後,住在醫院裏,有一天,一時興起,從床上起來,自己提著輸液袋穿著拖鞋,到處走來走去,就像一個幽靈,不說話,也不做事,腳步很輕,不想被人發現,如果有人看過來了,心裏還會覺得有些害怕。
甚至,當他以為某些人不會發現他的蹤跡的時候,那些人忽然就轉過了頭來看見了他,他還會因此而被嚇一大跳。
這還得高興一下,他沒有心髒病。
這真是一件非常值得慶賀的事情,否則,也許他早就死了,或者用掉別人的心髒,更加重了一層罪孽,重得抬不起頭,好像一輩子都是別人的,或者,也該是他搶了別人的。
總歸不會是他的。
什麼都不是。
從來都不是。
他在孤兒院的時候,大家都有床位,睡覺的床位是一人一個,安排好了的。
餐位也是,一人一個,貼著號碼牌,按照宿舍位子安排好的,本來都有。
人人都有。
隻是他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又是個半路來的,甚至,還是被人丟垃圾一樣丟到門口來的,這幾乎等同於強迫了,他那對不知所蹤的父母,強迫著那扇大門後的孤兒院接受他這樣的垃圾,一個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