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床位排序,開門正對著的那邊,下鋪是一號,上鋪是二號,開門會在門背後的下鋪是三號,上鋪是四號,四號是衛道。
衛道的下鋪是之前在廁所待過一陣子才出來的三號,衛道的對麵是不怎麼說話的二號,二號的下鋪則是從浴室出來洗了衣服晾上去的一號,一號跟三號的關係不錯,二號就普普通通,不過二號跟誰都脾氣很好,隨時想加入哪個談話都有人理。
衛道就不行,衛道一般不說話,因為沒什麼必要。
通常別人對衛道的提問並不是為了他的回答,而是為了觀測他的答案是否與其他人提出相同問題時的回答是否一致,或者難以置信地反問,或者單純想使他難堪,或者驗證他們的某些猜測,或者成為他們玩笑的樂趣,或者是認真地在惡心這個人。
哦,這個惡心是雙向的,提問者發自內心認為衛道是惡心的人,甚至不能算作人類,可能跟道德標準與家鄉習俗有關。
而衛道在開口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很惡心了。
他惡心的範圍比較廣,由內而外,推己及人,由個體發展到群體。
如果說,世界將要毀滅,他一定會很害怕,但心裏其實會隱蔽地拍手叫好。
甚至,他緩過來了,他不覺得害怕了,他就會明目張膽站在毀滅世界那一方,表達自己的支持態度,更多的,他是不會做的,畢竟,沒有好處的事情,他是不做的,就像跟人吵架,如果得不到相應的回報,他也懶得說話,多看一眼都是無意義消耗能量。
晚上一直不怎麼安靜,好像有人敲了一晚上的欄杆,或者木魚,或者門,隨便什麼東西,總是有聲音。
衛道睡得很沉,燈一開,他就醒了,那會是早上的五點。
他坐起身來,舍友一個也沒起來,全都躺在床上,靠著門的一號是開燈的位置,蒙著頭在睡覺。
自欺欺人。
衛道看了一眼,心想。
他翻身下床,床板嘎吱嘎吱響個不停。
他開始洗漱,關門關窗,舍友依然能聽見很大的聲音。
“你能不能合群一點?”
“煩死了!根本睡不著,才五點!這麼早啊——開什麼燈?”
“起來,起來……預習吧。”
衛道洗了臉,腳下的瓷磚哢哢兩聲,手邊的瓷磚又往下掉,這次撞在他的手肘上,劃開一道血痕。
他重新把瓷磚按回去,拇指上又多了一絲血,擦了擦瓷磚上的血跡,再把手上的血在衣服上蹭了蹭,他換了鞋拉開門下樓。
天還沒亮,沒有星星月亮,燈也不能完全照亮道路,隻比昨天晚上的光亮一點。
衛道走在路上,先去食堂,沒有開門,他就轉道去教室,教室也沒有開,他就在門口拉開書包翻找了一陣,拿出一個紅色的本子,前後封皮都是硬質的類似精裝書籍的手感,可以直接立在桌麵上那種,封麵上明明白白寫著三個字——日記本。
正經人誰寫日記?
你寫沒?我不寫。
衛道也不寫。
但是,他……勉強可以算有一個隔空交流的不太正常的筆友,喜歡在日記本上寫信,如果他不打開本子看,其實也沒事,如果他看了,回信是必要的,一是為了禮貌,二是為了更多的故事。
衛道看信的心情,跟看故事差不多,他就當看連環畫類似的故事的態度看信,聯係沒斷過。
第一封信是很早的時候,反正不是最近。
他記得不清楚了,在別的本子上,那個本子已經被寫完了,他就丟掉舊本子,去買了新的。
新的本子上沒有舊本子的內容,他又不去撿垃圾,沒有回收站,現在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那封信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
我最親愛的初次見麵還有些陌生的朋友,從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就是我的筆友了。
我一直在迫切地尋找著一個願意與我在靈魂上擁有強烈共鳴的筆友。
遺憾的是,我前前後後找到了許多虛假的朋友,他們雖然願意成為我的筆友,然而我能感受到,他們內心深處的傲慢與偏見,因為實在沒辦法從他們的言辭裏找出一點兒真心實意,我不得不傷心地拒絕了他們全部的請求與祝福,時至今日,我依然無法尋找到一個好朋友來作為筆友。
幸運的是,我今天找到了你,你是我即將贈予真心的朋友,我衷心希望,我們能無話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