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薑滿翻看教材目錄的時候吟哦和回想的原句出自蔣防的《霍小玉傳》。本章中還提到了一篇相傳為白行簡寫的教學文,我個人傾向於認為這是後人假托其名所作,成文恐遠晚於唐;《大樂賦》發現者、敦煌學的“老朋友”伯希和,中文版的主要刊行者葉德輝,這兩位有沒有能力鑒別該作的實際成文年代,也得打個問號。
因劇情需要的緣故,本文中設定為《大樂賦》在南宋末期就已存在,這是尚且存疑的,特此說明,盼讀者小天使們能夠知情。
懷中木盒硌得手臂生疼, 薑滿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借著燈籠,把身上紗衣仔細檢查。輕紗貴重,質地纖細太過, 哪裏經得起野蠻的對待?眼見左袖臂肘處就有一二輕微勾絲痕跡, 薑滿雙目在燭火下微微晃了兩晃, 好似無言的歎息。
她隻當還在看衣袖,聲調無甚起伏:“有勞。書已搬到問取齋去了嗎?”
“這倒還沒有。”門房應是才替了班次來的, 又或已歇了前半夜,精神抖擻, 不比旁人睡眼惺忪, “回薑家娘子的話,白天裏,書是吳大人親自送來,說要等您看過了, 再往園子裏搬,因此小的等未敢輕動。”
薑滿點了點首, 隨他去看。吳遊這回找來的書真不少,重重疊疊壘至過膝, 又套了方方正正的油紙用作避雨, 統共兩層。薑滿借了蠟燭來,隻背著光拆了道口子,發覺其中書本仍用紙包了一層,端看書皮,是什麼都看不出的。
她心有所感,把油紙全數拆下來。從書頁來看,這些書新舊不一, 隻封的這無字書皮全是簇新簇新的,應是日前有意為她做了層掩飾。
好是心細。薑滿想到這些時日作風或有粗放之嫌的吳遊,隻覺得這一舉動細致得都不像他能辦出來的。
“數目都對,勞你費心了。”薑滿側過身。
“您哪裏的話,都是小的本分。”
夜已深了,男丁出入,畢竟不方便。按說問取齋夜裏總有一人值守,但為了這等私事,薑滿到底不願驚動,這一摞書入了她的院落,知道的人該是越少越好。因此,薑滿隻請門房將書送到了近處,自己抱著木盒跟在旁邊,後又分兩次將書挪回房中。
她已不是從前手不能提的那個嬌嬌女,如今重活計雖仍舊做不得,抱一摞書,事後總歸不至於太難過。
洗淨了手,薑滿先取了粒安心丸用水送服。近來感到不適的時候總有許多,大半是被沈問氣的,偶爾又卻像她自己在氣自己。薑滿也不知今夜情形應當如何去做歸屬,她有意衝撞沈問了嗎?有意去冒犯於她了嗎?
回想她不定的陰晴、無常的喜怒,沈問眼中倒映著她,又仿佛終究隻有沈女史獨自一人,薑滿自覺無可指摘。
她隻恨自己多話。
不領她的情就是,隻當不察她的心意就是,何苦非要把假的都撕破,彼此相對,於是唯獨留下血淋淋的真實?
她同沈問,何必求真?
上臂左右,果真落了淤青,好在都是內側位置,平常碰不著,若搬個什麼,或許才會擦碰。隻,入宮的時日,怕是就在眼前,她要勝沈問一步,須得搶個先機。
青一塊紫一塊,總歸是於美觀無益。沈問興許不會介意,不知怎麼地,薑滿卻想要個萬事皆備的開局。
匆忙性命,哪來的萬事皆備?
她一介浮萍,終歸是隨波逐流,假意爭天,實際籌謀於一隅,但求殘喘苟延。
視線落到新近得來的書山上,薑滿默了默,把這些書藏到各處,外間的燈燭一盞不留,隻舉著燃了小半的油燈回到床榻之間。吳遊仍照舊在頭一本夾頁中附紙給她留了書目,這回除名目外,又多附介紹之寥寥數語,薑滿仔細讀了。
吳遊同她留書,竟也自稱為“遊”。這微末處的謙遜總叫薑滿心虛,她一個白身在室女,年紀較他要輕,如今還是桂隱園的女使,不論怎麼算,肯定不能與武舉人平起平坐。她明明知道吳遊為何如此待她,而今事情就要在她的籌謀下變成真的了——變成真的,薑滿卻心虛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