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已至,卻仍是料峭天寒,曹盈靠坐在床上,唇無血色,眼下也是一片烏青。

她消瘦得可憐,精神氣也很差,卻仍固執地睜著眼,凝望著窗外院落內那棵還未抽芽的槐樹,不知在出神思索著什麼,或是完全放空了自己什麼也沒有在想。

侍女戴雪神情哀戚地走入屋內時,見著的場景便是她隻合著單衣,坐望著院內,雙手也放在被外,手攢成拳,似乎是在忍受著什麼痛苦,手背白得有些發青。

她連忙取了件厚實的外袍迎了上來,強向曹盈笑著勸道:“小姐怎麼這麼早便醒了,昨夜沒有休息好嗎?藥還未熬好,不如我去廚房取些點心給小姐先用著?”

曹盈沒有推拒她,卻也沒有動作,隻是任她將袍子披在自己肩上才收了望著枯樹的目光,問道:“府內出了什麼事嗎,淩晨時鬧出那樣大的動靜。”

“將小姐吵醒了嗎?”戴雪臉上的笑垮了下來,眼中露出哀色,卻仍是安撫她道:“府中沒出什麼事,隻是昨日裏侯爺得了個壞消息,大醉至快露天光時才回府。”

“嫂嫂沒有管兄長嗎?”曹盈流露出了些不解。

她與兄長曹襄的關係不算太親近,也隻在二人成婚時曾見過一麵長公主劉玥,但從戴雪與其他侍女閑聊八卦的事,也知道他們夫妻恩愛和睦。

劉玥是陛下的長女,是被陛下捧於手心的珍寶,雖年歲較曹盈還要小一歲,但通身氣派都遠勝曹盈,性子自然也強勢許多。

兄長從前在軍中養成的許多放蕩不端的行為,都被她硬是糾正了過來——如今又怎麼會許兄長在外酒醉至那種時候?

戴雪聽她問的話,稍一猶豫才向她道:“昨日夫人與侯爺是同去醉酒的,在酒館好一陣哭,鬧得頗大。隻是管家說這事有損皇家顏麵,不許我們拿出來說。”

“喔,管家說的有理,是不該再亂傳了。”曹盈點了點頭,又問道:“到底是何種消息惹得兄長與嫂嫂這般失態?”

“夫人的表兄去世了,他也是侯爺關係很好的兄弟,小姐不曾離府可能不知他。”

戴雪說起這個人,眼睛都亮了起來:“但知他的京中女子無不對他心生戀慕,我曾於大軍凱旋而歸時遠遠瞧到過一眼他,當真是舉世無雙的風采,卻不過二十三便去世了,果然是天妒英才。”

她說完注意到曹盈垂頭露出了些落寞的神色,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小姐莫要傷心,你稍養好些身子,便也可去外頭行走,認得許多青年才俊了。”

戴雪為了哄她開懷,試圖調開話題,接連說了許多外麵的美景趣事,曹盈卻知道她這病軀是沒有那一日可以開懷賞景遊樂的,更別說去識得什麼青年才俊了,因而聽不太進去。

母親也不是沒有嚐試過給自己定婚事,高門大戶的嫡子,文武皆能,還是經陛下許了的人選。

可人家還不是想盡各種辦法推脫,甚而偷派了人求到她麵前——她這樣一個高身份卻無用的藥罐子,配給人家的嫡子幾乎就是絕人家的後,何必呢?

最後還是她自己去向母親開口求了退婚,才了結了這事端。

二十一年間,她從沒有離開過平陽侯府,也很少離開自己所住的這小小院落。

因著外人拜訪似會引發她的更多病症,除了大夫與侍女戴雪,她也幾乎不接待訪客,即便是兄長與母親,也常隻是托戴雪向自己遞話。

隻好在她擁有一個秘密,醒著時她隻能空對著院落中隨四季變化的槐樹,但每每一夢便是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她借著一人的眼睛看了茵茵草原上牛羊成群,荒漠邊疆上金戈鐵馬,看著漢家兒郎勢如破竹,將那些曾屢叩邊鎮的匈奴強盜打得節節敗退。

大多數時候她的夢都是靜默無聲的,但很偶爾的,她也能聽見聲音,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兵器相接的金鳴聲——但都比不過那人的話語更激動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