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檀摸了摸背上的長槍,小心翼翼地邁進新出現的這個洞口。

洞穴裏很黑,他腳下踢到一塊石子,石子骨碌碌滾遠,激起輕微的回音,看來這個洞穴很大。梅檀不敢掉以輕心,他伸手摸著石壁,貼著邊抹黑向前慢慢移動。

沒走多遠,他便感覺到了石壁的拐彎,走不了多久,又是一個拐彎,這地道似乎不長,但實在曲折迂回,人在裏頭會完全喪失方向感,好在他隻貼著一麵牆壁往裏走,倒是不擔心方向感的問題。

不知拐了多少個彎,終於覺得前麵變寬敞了。梅檀擦亮了手中的打火機,微微照了照,眼前是一個規整的圓形空間,空間的直徑大概有三丈多,寬敞倒是很寬敞,卻不怎麼高,梅檀抬了抬手,感覺差不多能夠碰到頂。

他小步向裏走了幾步,看清了裏麵的情況,整個小室兩側豎著好幾座兵器架,上麵滿滿當當都是斧鉞劍戟這些冷兵器。被兵器架圍在中間的是一座金光閃閃的巨大龍頭,龍頭的兩隻眼睛應該是琉璃,在火光映照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輝,仿佛活著一般。

龍頭被安置在一個蓮台模樣的底座上,但底座邊上那圈卻不是蓮花瓣而有些像火雲紋。蓮台前頭有祭祀的香爐等物。

梅檀憶起之前在石塔上瞧見過的那兩段文字記錄,他記得其中有一句——旋調禦前侍衛運攜青龍船靈次鳳陽,以為龍眼。

藍村長臨死前說,盤虯村的寶藏就是龍脈,眼前這個龍頭被供奉於此處,莫非就是用來穩固龍脈的“青龍船靈”?

梅檀思索著,正要走過去靠近了看一看,突然聽見身後的通道中隱約有腳步聲傳來。

這麼快,應該不是王江寧他們,梅檀皺了皺眉,這石室規整得很,根本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而進這個石室的路隻有一條,所以無論如何都會直麵碰上。

迅速將自己藏在一座兵器架後,梅檀拿下了背上背著的長槍,端著槍,屏息凝神注視著進來的洞口。腳步聲一點點近了,他微微鬆了口氣,聽腳步聲,來人似乎隻有一個,而且那腳步聲一下輕一下重,說明來人有一條腿使不上力,如果不是跛子,那就是受傷了。

終於,那人走了進來,他右手握著槍,左手拿著個手電,身上血跡斑斑,左腿半拖在地上,顯然是傷著了。

是艾梁。

對於他能活下來並重新回到地道裏,梅檀覺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登龍台上時便看得出艾梁對寶藏的執著,他費了那麼大勁,殺鍾濤奪銅雀印再追到此地,又怎麼肯因為藍村長那一句真假不知的話就輕易放棄。

艾梁飛快掃視了一遍這個石室,最終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那龍頭,臉部肌肉抽了幾下,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配著臉上被抓出的幾道血痕,看起來甚是可怖。

梅檀暗自等待著時機,艾梁現在的狀況很不好,對他非常有利。見艾梁的目光完全被那龍頭吸引,他一個閃身,走出來用槍口頂在艾梁背上。

艾梁身形一僵,顯然沒想到有人捷足先登藏在這石室裏。

“艾梁。”

艾梁愣了一下,聽出是他的聲音,整個人放鬆下來,嗤笑一聲:“梅教授,你一個讀書人,槍並不適合你。”

這過分熟稔的語氣令梅檀一愣:“你認識我?”

“嗬嗬,你不認識我了。”艾梁自嘲一笑,“你這人果然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樣的叫人討厭!”

“你?”梅檀試圖回憶,可惜他一直不擅長記人,對艾梁他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的那些個同伴知道你是個滿人嗎?”艾梁對梅檀頂在自己背上的槍口毫不在意,徑自轉過身定定看向梅檀,“我在日本見過你,當時大清送出的孩童中,以你的天賦最高。當初,大清選擇送你們去國外留學,為的是你們能師夷長技,學成之後回來報效大清。可是,你看看你,你做了什麼?梅教授,嗬嗬,好一個梅教授!你用大清給的錢學來這一身本領,然後報效給國民政府?你知道你這樣的叫什麼嗎?白眼狼!”

梅檀平靜道:“大清會被推翻是曆史和人民的選擇,封建製度注定要成為曆史,民智已開,現在講的是人人平等,沒有人需要皇帝了。”

艾梁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狗屁的人人平等,狗屁的民智已開,你捫心自問,你的國民政府那些官老爺有沒有平等地看待那些螻蟻一樣的賤民?人生來就是有三六九等的,就像你我生來就是貴族,天生就比大多數人要高貴。”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高貴。百姓才是一個國家的根本,古人雲,民貴君輕,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梅檀搖了搖頭,“我曾經也和你一樣覺得那些窮苦大眾愚昧無知,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改造他們,但幸運的是,這些日子,我看到了他們身上的閃光點,他們勤勞、堅韌。這個國家正是因為有他們才有希望。”

艾梁對此嗤之以鼻:“百姓,哼,不過是一盤流沙,你看這國家如今軍閥割據四分五裂,你真覺得這樣的世道比大清時好嗎?你也是在日本留學過的人,日本不過一彈丸之地,如今卻能欺到我們頭上,為什麼?因為他們的先進人才統一由皇帝領導,而不像我們。隻要我們迎回皇帝,我們有那麼多優秀的人才,大清一定會再次迎來康乾盛世,到時候那些洋人都要向我們臣服!”

梅檀輕輕搖了搖頭,知道他已經鑽進了牛角尖,自己是無法說服他了。

艾梁也不再和他廢話,伸手便要去搬那個巨大的金色龍頭:“寶藏是我的了,你就看著吧,我大清複國指日可待!你現在加入我們保皇黨還來得及,看在你的能力上,我可以對你以往做下的錯事既往不咎。”

梅檀穩穩端著槍,靜靜看著他,目光中有淡淡的憐憫。

“哈哈,銅的,居然是銅的。”艾梁終於摸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寶藏,他以為的黃金龍頭,可是,殘酷的現實給了他迎頭一擊。他用力捶打著那黃銅龍頭,先是低低地笑,而後越笑越大聲,在手電的光照下,整張臉看起來瘋癲又扭曲。

“永樂十九年,冬下月丁醜,成祖文皇帝次鳳陽,暗修龍陵,固龍脈。保洪圖社稷,鞏國祚延綿。永樂二十二年,秋七月庚辰,神龍陵寢成。征滁、和、徐三州丁壯至鳳陽府,旋調禦前侍衛運攜青龍船靈次鳳陽,以為龍眼,因賜名曰‘官廠’。”梅檀輕聲開口,背書一樣道。

“你說什麼?”艾梁猛地轉頭看向梅檀。

梅檀的聲音依舊很冷清:“這就是你以為的寶藏的真相,通往登龍台那石塔上刻著這些文字。藍村長沒有騙你。”

艾梁愣了好一會兒,再次笑起來卻岔了氣,劇烈地咳了一陣,吐了一口血痰:“龍脈,居然真的隻是個虛無的龍脈,我費了那麼多心機,折損了那麼多人手,找到的居然是這麼個沒用的玩意兒!這算什麼狗屁寶藏!”

“對明朝人來說,這裏確實是寶藏。不是龍脈,而是這裏有很多兵器,這個龍頭應該是船首像,代表的是當時最先進的航船技術,這是明成祖未雨綢繆留給子孫後代的寶藏。清太祖靠十三服鎧甲起兵,打下大清的江山。當初,若是讓明朝那些皇子皇孫得到此處的東西,東山再起奪回江山也不是不可能。隻不過如今的科技發展太快,見多了槍炮的你自然覺得這些不值一文。”

梅檀並不是個多話之人,今日願意對艾梁說這麼多,主要是為了拖延時間。他很冷靜地分析了一下當前形勢——艾梁手裏有槍,雖然他現在看起來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但他情緒非常不穩。自己是不願意對人開槍的,可想要和平離開很難,因此隻能先穩住他,等待王江寧他們到來再做打算。

艾梁重重喘了兩口氣,看著梅檀似笑非笑:“梅檀,梅教授,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這副說教的嘴臉,明明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還口口聲聲說什麼人人平等,你這樣的精英分子當真瞧得起那些賤民嗎?別自欺欺人了,你……和我才是一樣的人,你的身上流著滿族人的血,這幫漢人當年是怎樣對我們的你忘了嗎?他們搶占我們的房子,大肆掠奪我們的錢財,他們逼著皇上退位,而後又將皇上趕出皇宮,這些你都忘了嗎?”

“也許你受到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但這不能成為你濫殺無辜的理由。”梅檀不為所動,“你的所作所為害了整個村子的人。為了銅雀印,你殺了李姑娘他們寨子裏的很多人,鍾濤已經同意把銅雀印給你,你還是殺了他。還有曲文秀應該也是你殺的吧?”

艾梁冷哼一聲:“婦人之仁!”

“我不是警察,沒法判你的罪,但你得告訴我,你把我的學生陳婷婷帶到哪裏去了?你們大費周章拐走她,究竟意欲何為?”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陌生又好像有些熟悉,艾梁想了想才道:“哦,你說的是吉田有司的女兒吧?”

梅檀緊了緊握搶的手,難得感到喉嚨有些發緊:“是,你們把她怎麼樣了?”

“她啊,她當然是死了啊。”艾梁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你跟那個姓王的偵探混在一起,一路追著我不放,不會就是為了這個女人吧?”

“你殺了她。”梅檀的聲音有些顫抖,其實追查了這麼久,這樣的結果他早有心理準備,隻是真聽見艾梁這樣說時,他還是覺得情緒難以控製,畢竟是朝夕相處,自己非常看好的學生,那麼年輕那麼有天賦的一個女孩子,就這樣死了。

“原來你也是會生氣的,”艾梁突然嗤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根本沒有七情六欲呢,整日擺出一副比聖人還聖人的麵孔,早就想撕下你這副虛偽的麵具了。”

梅檀自然不會因為他這幾句話就被激怒,槍還穩穩端著,一點也沒有扣下扳機的衝動。艾梁就算罪大惡極也該交由法律製裁,他不會濫用私刑。

“你看,你明明這麼恨我,卻還要克製自己,不肯殺我。你這麼活著可真累啊。”艾梁哈哈大笑,突然手中槍口一抬對準梅檀,冷冷道,“不知道聖人一樣的梅教授會不會也怕死呢?”

梅檀雖然一直在和他說話,但並沒有放鬆過警惕,幾乎是艾梁剛抬手,他便做出了反應,長腿一邁便藏到了龍頭後麵,露出槍口指著艾梁。

他算得很準,這個石室本就不算大,兩人又隔得這麼近,他占據了這個位置後,如果艾梁敢先開槍,他就能利用下一槍的上膛時間打掉艾梁的槍。

艾梁顯然沒想到梅檀會突然來這一下,一時間兩人陷入僵持,一陣難挨的沉默後,艾梁清了清嗓子開始勸說:“梅教授,你真的甘心隻當一個大學教授,一輩子窩在學校的實驗室裏嗎?我知道你也是有抱負的人,而我們正缺人才,這是兩全其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