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高手總是格外警惕些的, 柳隨不疑有他,心說刻意隱瞞怕也瞞不住,於是試探道:
“前輩既是與普渡山有過節,便是我的朋友。不瞞前輩, 普渡山蓮首柳必成與我有血海深仇, 您若是衝他而來, 我定竭盡全力幫助您。”
他似乎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柳隨正想再接再厲,便被握住了手腕。
他下意識揮開了對方的手, 反應過來這樣對前輩很尊總,立馬道歉:“抱歉, 前輩是想?”
“帶你離開。”
從語氣聽不像生氣了。
柳隨聽到能逃先是一喜, 緊接著皺眉搖頭:“前輩有所不知,這附近到處是巡邏的人,您隻身一人來去無阻,帶上我怕是難走, 我因為身體原因必須帶著這貓, 這小家夥膽子小, 若是遇到了危險多半要折騰。”
不等對方開口, 他迫不及待地看著黑衣人接著說:“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動我,是因為一個人,前輩若是能找到他,一定能更快達成目的。”
月色下那雙與他直視的眼睛倒映著清淺月色,亮得驚人, 像是一彎湖水, 承載了滿滿的希冀與欣喜。
沈融雪猜到了這個人多半就是自己。浸泡在這樣一潭湖水裏,心也跟著明亮的碧波蕩漾了起來。
柳隨越說越順暢,“他叫沈融雪, 也許您聽過,武功很高,人也非常守信,不過現下柳必成想要在山門設陣殺他,前輩若能找到此人,告訴他柳必成的計劃,並說服他幫您,區區普渡山根本不再話下。”
“那你呢?”你就留在這?
柳隨想過這個問題,認真回答:“前輩不必擔心,隻要我那朋友平安來到普渡山,我定也會平安無事。”
不排除柳必成狗急跳牆的可能,但柳隨相信沈融雪會救他,也一定能救他。
就……總不至於完全放任他不管吧?柳隨略有些心虛,他在沈融雪心中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偶爾也會懷疑這點。雖然他相信沈融雪的品性,即使他們隻是朋友,哪怕衝著這點,沈融雪也不會置他於不顧。
柳隨發現眼前人似乎又不高興了,即使他的表情幾乎毫無變化,可周身微妙的氣場變化就是讓柳隨察覺出他不高興。
這位前輩的個性稍許有一些……難以揣摩,簡單來說,難伺候。
“你沒想過在這期間可能會遭遇別的危險?”
把不會死作為底線,還是和以前一樣。不,也許還是好了些,以前是把死了有用作為底線。
柳隨一愣,回應說:“多謝前輩關心,我會好好保護自己。”
沈融雪仔細觀察他的神情,發現他並非敷衍,周身冷氣散去一些。
“對了,前輩,還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如果你找到了我那位朋友……”柳隨頓住了,麵上糾結,“算了,沒什麼,時候不早了,守夜的不止一人,再過一會兒人就要來了,前輩還請小心。”
柳隨帶著糾結打算轉身離開。
“什麼事?”沈融雪追問。
“沒什麼沒什麼。”柳隨慌忙擺手,剛才腦子一熱想叫前輩替他問沈融雪最近在幹什麼,反應過來後頓時覺得自己這個念頭蠢斃了。
類比起來就像線上尬聊,不僅無聊,而且這是古代,托人傳話就得托人再傳回來,人家前輩武功高強,他是什麼身段啊?要求這種事柳隨都覺得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且他完全可以等見到沈融雪自己問,何必急這麼一時半會兒。歸根到底這個突兀出現的尬聊念頭本來就很無聊很蠢,放在這個現實條件下就更蠢了!
柳隨尷尬地隻想趕緊跑路。
“但說無妨。”
柳隨被攔住了,兩次想跑,都被前輩攔住,猜測對方大概是被他勾出好奇心了,不說怕是沒法善了,一狠心幹脆坦白了。
沈融雪聽了後神情有一瞬間的凝滯。
柳隨從中讀出了“就這?”,一瞬間臉紅得要燒起來,不自覺為自己解釋起來:“我被俘前與他鬧了別扭,我隻是……隻是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生氣,方才腦子一熱不小心就……這點小事真的不必麻煩前輩,前輩就把這事忘了吧。”
“他沒有生……”沈融雪說了一半打住。
劍的世界往往總是直來直往,與他交易的人向來欣賞這一點,沈融雪也為此省去很多麻煩。沒想到如今隱瞞竟成了常態。
“我會替你轉達,明日我在這裏等你。”
遠處的腳步聲越發清晰,黑衣人乘著月色離開。
柳隨微微張嘴。啊?意思是一天他就能找到沈融雪,而且這位前輩還要不辭辛苦專程來告訴他沈融雪的回複?柳隨懷疑自己理解錯了意思,現在的前輩這麼熱心的嗎?而且,一天就能找到神出鬼沒的沈融雪,不會是同行吧……
百思不得其解,他幹脆不多想了,回身拍醒睡著了的守夜人。
“我怎麼睡著了??”守夜人剛醒來一臉懵,見柳隨正擔憂地看著他很快收斂起茫然神色,“咳,兜完了?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柳隨點點頭,看起來異常乖巧。
守夜人原本還覺得自己犯了大疏忽,如今一看柳隨如此省心,頓時放下懸著的心,另一方麵他又覺得以前的江湖傳聞屬實過分,這柳家公子一點都不囂張跋扈,病弱倒是真的。
看著他月色下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守夜人起了憐惜之心。
蓮首吩咐他們這段時間不要讓柳隨接觸顧亦傾,且在發現他們給柳隨便利後,還責罰了一頓,他隻能偶爾關照一二,卻不敢有大動作,可這石洞內,連床像樣的被子都沒有,眼見著天氣轉涼,再涼些以柳公子的身體怕是受不住。
“柳公子,你可知道,顧莊主這些日子一直想要見你,不過蓮首似乎安排了他別的事,導致他有些忙不過來。”
柳隨抬眼,顯出驚訝。
顧亦傾忙到不能找他?這聽起來倒更像柳必成不希望兩人見麵故意阻攔,他為什麼阻攔?擔心自己說服顧亦傾倒戈嗎?
“他找我,定是有事,我有些擔心,你能想辦法讓顧莊主來見我嗎?”
守夜人等的就是這句,他沒辦法給柳公子添置東西,但顧莊主一定可以。
“這……我盡力一試,隻希望柳公子倒時不要供出在下。”
守夜人不止一個,柳隨咬死不說柳必成也拿他沒辦法,柳隨自是點頭同意。
因為解決了心頭大患,知道沈融雪大概率不會中柳必成的圈套,柳隨先前的緊繃心情已經緩和了許多,就有心思考慮顧亦傾的事了。
在等待途中,想到顧亦傾對他的感情,柳隨不可避免又想到沈融雪。
煩惱地揪了揪頭發,柳隨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還會為這種事困擾。以前還在學校時,他是出了名的曖昧絕緣體,倒不是情感缺失,隻是周圍總有人替他趕跑追求者,久而久之,他便越發缺乏應對這種事的能力了。
所以柳隨在這方麵沒有什麼經驗,而且顧亦傾並沒有追求他,隻是柳隨通過柳必成的隻言片語得出了這個對方可能喜歡自己的結論。
等顧亦傾到的時候,便看到柳隨皺著一雙好看的眉垂眸不語。他已好多日沒見過柳隨,這會兒就像要看個夠本一樣,一錯不錯。
“叫我來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適?”
柳隨聽到聲音抬頭,定定地看著顧亦傾。
顧亦傾沒由來被他看得發虛。他勾結柳必成本就有錯在先,先前柳隨沒有憎惡他已經讓他喜出望外了,可畢竟做了錯事,害怕他的昭哥哥因此討厭他也是理所當然。
察覺出他的心虛,原本不知道怎麼處理的柳隨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出路。對啊,他糾結什麼?現在是顧亦傾走上歧路,眼下他更應該做的是把這個年輕人引回正道。
“知道我找你來什麼事嗎?”大約是心態變化,柳隨不自覺就用上了以前對學弟的說話方式。
顧亦傾一愣,此刻他覺得柳隨是他的長輩。
“坐。”
顧亦傾心裏那種聽長輩講話的感覺越發強烈,但他還是聽話地坐下了。
兩人之間隔了一段距離,他看得出柳隨有意在保持距離。
“你多久沒回絕劍山莊了?”
來了,顧亦傾抿唇,顯然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柳隨再接再厲:“我不知道柳必成和你講了什麼,這人能眼都不眨屠了曾有養育之恩的柳家,他的話能有什麼可信度呢?你不妨再多打聽打聽,江湖那麼大,那些老前輩對往事應該比你清楚。”
顧亦傾麵色一下陰沉起來:“問他們又有什麼用,倘若那些人就是罪魁禍首,我如何能聽到真話?”
“……不如同我說一說?”柳隨小心翼翼問。
大約是很信任柳隨,顧亦傾沒怎麼糾結便將前因後果說了。
柳隨聽完很驚訝,原作中並沒有具體寫過顧老莊主的傷究竟是怎麼來的,為何會昏迷不醒多年,隻隱約提及是被仇人所傷,一直到大結局都沒有醒,似乎是個徹頭徹尾的背景板角色。
而據顧亦傾所說,情況遠不是如此,顧老莊主當年隻差一步就要將絕劍山莊發展成武林第一的鑄劍門派,誰知在緊要關頭被歹人重傷,武林盟將人送回來時隻說在聚會前被仇家所傷,絕劍山莊發展多年有幾個仇家不奇怪,武林盟當時找到了一個無甚姓名的江湖散人,說是他傷的老莊主,此人也毫不猶豫承認了,並編造了一個近乎天衣無縫的複仇故事,當時沒人懷疑事情的真相。
柳必成卻在顧亦傾那日赴約後告訴他,顧老莊主壓根不是被賊人所傷,而是因為同武林盟產生了利益糾紛,武林盟想要絕劍山莊停止同朝廷交易,要求絕劍山莊將更好的兵器出售給江湖中人,爭論無果後與武林盟長老會的人起了摩擦,被失手打成重傷。
顧亦傾原本也是不信的,柳必成如何對這樁發生在武林盟內部的陳年往事如此熟悉。
“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我若不信,便去問我娘。”
柳隨神情一震:“顧夫人……”
顧亦傾閉上眼:“和你們走散那些日子,我便是回了絕劍山莊問她這個問題,她選擇避而不答……”
這種情況,沉默便是最糟的結果。
“可是為什麼?”
柳隨不理解顧夫人的選擇,以絕劍山莊的體量,何必忍氣吞聲?
顧亦傾露出一個有些嘲諷的笑:“你可能不知道,我母親出自武林名門驚雲山莊。”
這個門派柳隨隱約有些印象,原作中出場不多,隻知道是老牌武林門派,這些年來有所起伏,不過一直保持著每任武林盟換屆起碼能進一人的水準。
柳隨這下懂了,驚雲這些年不顯山不露水卻一直能維持武林地位,靠的恐怕也不是族中培養的後起之秀,而是同武林盟內部深度捆綁的利益關係。顧夫人選擇了驚雲,不,或許還有別的,原作中顧亦傾能如此輕易的進入武林盟,而並沒有受到這些醃臢事的影響,多半也有這件事的影子,顧夫人應當是做了什麼交換,今年的試劍大會,興許就是置換的產物。
顧亦傾見他神情便知他已經猜到了。
“我曾以為絕劍山莊現今的一切,不說九成,起碼也該有五成是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達成,可笑,被別人叫了那麼幾年青年才俊,我竟是信了。”
柳隨心裏很不是滋味,他依然記得初見顧亦傾的那天,雖然兩人發生了不愉快,但一襲毛絨大氅站在雪地裏的顧亦傾貴氣逼人,是名副其實的貴公子,後來在絕劍山莊待久了,山莊上下井井有條,這些都離不開他的功勞。
如今顧亦傾在懷疑自己。
他剛想說些什麼,就聽顧亦傾繼續說:“可這些不是我轉向柳必成的理由。”
“?”
顧亦傾忽然定定看著他:“你才是。”
“!?”
“你把我關在滅門仇人身邊,說是為了我?你知道嗎,他要殺我。”柳隨語氣含怒,他無法理解顧亦傾在想什麼。
顧亦傾麵色陡然變得難看起來:“卑鄙小人,他同我承諾過不會對你動手。”
“我原也沒打算真心實意與他合作,當今武林盟藏汙納垢,柳必成建立的新武林又能好到哪,隻沒想到他會在這個關頭便公然翻臉,難怪這幾日頻繁安排我外出。”
柳隨聽出顧亦傾對柳必成並非全然信任,似乎另有打算,心裏有了底,放軟語氣同他交流。
顧亦傾告訴他,他與柳必成目前處於互相利用的階段,柳必成需要他得到武林盟的部署,而顧亦傾需要普渡山對衝武林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