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2 / 2)

張氏原本自信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臉色也更加灰白,緊張地往喻然這邊挪了挪:“那麼雷三郎呢,他對我也是極好的。”

喻然笑了,狀子攤接得最多的活兒其實不是打官司,也不是寫狀子,而是給人出主意。一件事要怎麼做才能不違律法、合乎情理還能最得益,到了她那裏往往能得到滿意的答案。所以誰家想休妻,誰家不想贍養老人,誰家有什麼糾紛,常常會到狀子攤那裏問她。

這雷三郎就曾經是她的顧客。

她對張氏道:“雷三郎對你極好?他對很多人都‘極好’!他在外對朋友是很義氣,但他家裏哪個兄弟姐妹沒有挨過他的拳頭?你看這樣一個人,就算他願意把你救出去,你覺得嫁給那樣的人,比在魏家當個不愁吃喝的小寡婦要強嗎?”

“你不滿足於現在的生活,覺得被限製了自由。但哪有什麼自由是不受限製的?要想離開,就到一個更好的地方去,別兩眼一抹黑,往火坑裏跳。”

喻然不是存心要嚇唬她,而是讓她認清眼前的現實。張氏聽到這裏,原本直起來的腰杆也塌了下去,眼眶一紅眼淚就流了下來。

“哎,別急呀,不是還有個唱曲兒的嗎?怎麼,這個唱曲兒的對你不好?”不能讓她哭,這個時候哭隻會浪費時間。

張氏抽噎道:“也不是不好,隻是這個唱曲兒的……原本不是我有意勾引,我們當時隻是偶然相遇,心情都不好,同病相憐的露水情緣……我們說好以後彼此不找對方麻煩的,再說他遇到金主給他贖身,要離開霓裳院了。他前途光明,又如何會在意這孩子……”

張氏不知道大戶人家的手段,但同為底層百姓,她知道賤籍樂人在想什麼。

喻然歎了口氣:“你和他在一起,有什麼證據嗎?”

張氏應該是有證據意識,她房間裏放的那些男人的物品,原本喻然以為是情人送的禮物,如今看來並不隻是禮物這麼簡單,大約她是想留著當作兩人有過孽緣的證據。

“其他人有,和柔深的沒有。”張氏答道。有目的的苟且和沒目的的露水,果然不一樣。張氏可能從未想過要找他,什麼都沒留。

可是上公堂最重要的東西就是證據。若是柔深不承認,單憑張氏一張嘴,判案者很可能就認為她是為了脫罪攀咬。

喻然低眉想了想,又問道:“那他身上有沒有什麼特征?最好是隱私一點的地方,普通人看不到的。”

她問起話來有一種公事公辦的莊重感,臉不紅心不跳,張氏反而有點不好意思,想了片刻才答道:“他股間有顆紅痣,但我也不太確定,黑燈瞎火的看不太真切。”

真切不真切,隻能讓楊卓想辦法去查看一番了。

“知道他身上這標記的人多嗎?”萬一是多情種,或者本來就是接客的,人盡皆知的事就沒有意義了。

張氏搖搖頭:“他隻是個唱曲兒的,不是賣身的小倌兒,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那就好。

喻然認真道:“你收集那些證據,就算都是他的,都不如這條有用,畢竟收的東西可能是偷來搶來的,隻有這身上的隱私沒有親密關係不會知道。到了公堂上,你就如實說這一點,明白嗎?”

她神情凝重,目光堅毅,張氏覺得相信她一定不會有錯,聽話地點點頭。

“好,你現在把柔深的相貌特征告訴我,我畫出來,你看像不像。”喻然隨身帶了紙和炭筆,借著牢房昏暗的燈光就開始畫。她畫畫的技術極好,很快就畫出了柔深的畫像。

張氏讚道:“喻娘子不光是律法學得好,畫畫也是一絕啊!這人畫得真像,若說你就是畫仙,也有人信!”

喻然才不想當什麼畫仙,傳說那畫仙藏在覓河裏,從未有人見過她的真麵目。若有求於她,就買一幅上好的畫,放進不透水的沉香木盒裏,從覓橋上扔下。若那畫仙對這幅畫滿意,獻畫的人就能蒙恩獲赦。在這傳說,畫仙根本就不是人。

喻然才不想當什麼不是人的“畫仙”,她把畫像折起來放進袖裏,起身要走:“畫仙什麼的還是不要算了,你相信我就行了。我現在就去霓裳院找他。”

霓裳院喻然很熟,那種煙花之地平日裏糾紛不少,老板徐娘跟喻然交情不淺。

“喻娘子等一下,”張氏叫住她,“他馬上要離開了,不一定在霓裳院。不過他說過,他走之前一定要去一趟湯泉清池,那是他最喜歡的去處。你可以到那裏尋尋看。”

喻然點點頭,看著那坐在稻草堆裏的孱弱婦人,心裏忽然軟了一下。做案子有樂趣,可以混口飯吃,但後來做的時間長了,漸漸生出一種責任感,因為每個案子都承載了別人的希望,有時候這種希望關乎人命,沉重得不敢有負囑托。

她對張氏道:“我曉得了。你不用憂心太多,先照顧好身體,別忘了腹中還有孩子。我先走了。”

她從那昏暗發臭的監牢裏出來,感覺外麵真是陽光明媚,空氣香甜。她大口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才繼續往大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