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謙初來清州,提前了幾日。
坊間傳言,清州那穿城而過的覓河裏有一位“畫仙”,不好金銀財寶,不喜美酒佳人,隻要往河裏獻上一幅她滿意的畫,所遇煩心之事必能逢凶化吉。當然這“煩心之事”並不是指瑣碎之事,而是指那種大事,大到需要上公堂解決的事。
本朝自太宗以來,日漸國強民富,犯了大案上公堂受審者有之,因戶婚財產上公堂求公正者有之,判官依律裁決。若說那“畫仙”有什麼本事,也就是有人借此向判官行賄以求枉法裁判。
清州判官自然是本州刺史,主州內大案要案。畫仙之說在此地盛行,聽上去像是暗諷刺史婁同建貪墨受賄,聖人也過問了幾句,誰都沒想到婁同建竟以自盡的方式以表清白!
事後官府追查,畫仙之說漸漸消逝,但仍偶有風聞。聖人覺得此事並不清楚,便派蕭謙臨時擔任清州刺史,借著深入民間的由頭,明察暗訪。
誰知蕭謙這邊剛剛領完旨,刑部尚書樊紹就在那邊上書,請旨說大理寺少卿親自到地方上任,刑部願出人協助之。大理寺和刑部一向互相製約,大理寺掌司法審判,審中央百官以及京師徒刑以上案件,而刑部的職責之一是審核大理寺判處杖刑以上的案件。雖各司其職,但在錯綜複雜的朝堂上,各自立場不同,總難說沒有恩怨齟齬。
而這刑部尚書樊紹,就是當年麗陽公主的駙馬爺。如果當年沒有麗陽公主與侍衛的事,那他就是蕭謙的父親。可惜造化弄人,兩人沒有父子的緣分,也沒有父子的情分,如今隻是同朝的官員,像所有普通的同事那樣客氣而疏離地來往。
雖然明麵上大家都平和相處,但蕭謙心裏知道,他和樊紹不是一路人。
樊紹請旨讓刑部的一個令史給蕭謙當隨從長史,跟隨他到清州。這個長史,名叫元魁。
蕭謙和元魁提前來的這幾天要低調行事,了解民情,到了清州也沒有表明身份。剛才在大街上人多眼雜,原本就已經多管閑事了,更不宜久留,於是趁著喻然跟胡老巴理論時,無人注意到他倆,悄悄回了客棧。
“郎君,我們就這樣走了,那小娘子能應付得了嗎?”進了房間,元魁便擔憂地問。他雖然名叫元魁,卻不是什麼魁梧之人,長了一張白淨小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樊紹派這個人也不知是何用意,別說飛簷走壁,連基本的武功都沒有,看上去跟書童差不多,而且話很多,聒噪得很。他親親熱熱地叫蕭謙“郎君”,好像蕭謙真是他的主子一樣。
按照蕭謙的清冷性子,自然十分不喜元魁這種自來熟的人。但他在官場浸潤多年,早已圓融許多,即便心中不喜,臉上也能不留痕跡地應付自如。
“你看她那氣勢,半分猶豫也無,是應付不來的樣子嗎?”他隨意地答著,坐下來倒了杯水喝,修長的手指撫著杯壁,若有所思。
元魁想了想,蕭謙說得不錯,那小娘子說理說法,一套一套的,和他們這些常年待在公堂裏的人還挺像。
他大大咧咧地坐到蕭謙旁邊,湊上來八卦:“郎君,說起來,今日那個小娘子真是貌美無雙。你前去勒馬的時候,我站她身旁,簡直被驚豔得五體投地!人人都說京城貴女國色天香,可我看那些貴女在這小娘子麵前,絕對是黯然失色,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不說那些貴女,就算天仙下凡,西施再生,也比不上她!”
蕭謙瞥了他一眼,冷言道:“你在那樣危險的時刻,竟然還有心情欣賞美色?”
“這……”元魁被堵得無話,忙給自己找台階,“嘿嘿,郎君說的哪裏話,主要是我沒郎君那樣懸崖勒馬的本事。”
懸崖勒馬,嗬……
蕭謙心中明白這個人在藏拙,他不是真的不懂,而是以這種方式想要取得蕭謙的信任。
元魁看到蕭謙那冷冷的眼神,想到坊間的傳聞,心頭有些懷疑,小心翼翼地問蕭謙:“郎君,你是真不喜歡女子嗎?”
坊間傳聞,蕭少卿空長了一張迷死小娘子的臉,沒長一顆能住小娘子的心。
蕭謙依舊麵無表情道:“你說呢?雖說你是刑部推薦,但我為何願意帶著你,你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元魁瞬間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出發之前他想過很多種可能性,樊尚書極力推薦他,蕭少卿願意帶著他,也許是因為他勤勉認真、頭腦靈活、前途可期。唯一不敢承認或者不想承認的就是蕭少卿真的是看上了他的美貌。
他勉強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這個我還真的不知道啊……郎君,今日那個小娘子,我看她容貌端莊,雍容華貴,談吐不俗,應該是書香大戶人家之女,你若是覺得可以,我去打聽一下是哪家小娘子……”
“她臉上撲著三丈厚的粉,風一吹能落滿整個河麵。這叫容貌端莊、雍容華貴?”蕭謙的眉眼清雋,在外人麵前顯得喜怒難辨,但此刻說話卻不那麼矜貴自持,反而有點性情外露。
元魁腹誹,那小娘子的妝,是太美豔了一些,美豔絕倫,美豔得冪籬都擋不住。可就算這樣,蕭少卿也不用說得如此刻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