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琴生(1 / 2)

“秦王政六年七月,天裂於西北,長九尺,闊三丈,光燦如火。朝野上下懼之,奔走呼號,忽聞佩環響,仙樂天外來。當是時,長公子扶蘇抱琴而生。”

——《大秦軼話》

夏猶清和,芳草未歇。

落英繚亂回旋,遠山與長天一色。有風自渭水上來,為佇立在北岸的宮殿帶來絲絲涼意。

這宮殿經由秦國曆代君王擴建,早已發展成連綿的宮殿群,在原上巍峨聳立。入目所見高台巨木,壯麗而恢弘。

宮人們步伐整齊,悄無聲息走過曲折漫長的回廊,行走時帶起的衣袂非同尋常的沉重。他們微微低垂著頭,和宮中他處的宮人一般眼神沉寂,麵容肅穆,不敢發出絲毫多餘的聲響。

不久前發生的那件事情,讓這座宮殿所有人都處於君主的盛怒之下。縱然君主年少登位,尚未掌控整個朝堂,那件事情的嚴重性也足夠讓前朝後宮時隔一月後仍然噤若寒蟬。

偌大鹹陽宮,森嚴得有些可怕。

宮中某處,陽光堪堪照到庭院之中。鳥雀從上空飛過,將這片天地一覽無餘。

和其他宮殿不同,這裏的草木並沒有得到宮人們的精心修剪,而是隨意打理了一番便任由其野蠻生長。於是庭前階下,到處都能看到各種青碧蒼翠的草木,繞屋樹扶疏,茂盛而招搖。

芳草幽香,佳木繁蔭,有鳥雀展開藍灰翅膀在枝頭上下騰飛。這般情景,讓這座處於鹹陽宮深處的院落散發著和周圍截然不同的靜謐氣息。

這並非是因為此間主人無人照料,恰恰相反的是,這裏住著是端坐鹹陽宮正殿上的君主最喜愛的孩子,便是秦國長公子,其名為扶蘇。

公子扶蘇出生之時,有仙樂響徹鹹陽。其聲若寒泉,玄音動九天。

曾有謠傳長公子抱一小琴而誕,隻是未有一人得見。隻知長公子周歲之時,秦王親自賜下“渥璵之樂”與“昭華之管”兩件秦宮寶樂,滿座皆驚。

此後宮中再有公子王女誕生,待遇皆不若長公子。

鹹陽宮上下皆知,長公子喜靜,是以在這裏服侍的宮人們平日動作之時都盡量壓低了聲音,生怕驚擾了長公子。

幹淨得能晃出人影的台階上,坐著個披著長衣的小童。他看起來約莫三四歲,眉目靈秀,雖麵色有些蒼白,眸光流轉之間卻帶著不可逼視的清華之氣。

他年紀尚小,此刻正專注盯著不遠處一叢草木上翻騰的鳥雀,以至於身後輕手輕腳走來一個宮人,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著什麼都沒有聽見。

或者說,因為此時他耳邊過於熱鬧,那宮人小心翼翼的聲音便被蓋過去了。

“公子,公子,階上寒涼,公子又大病初愈,還是隨奴進屋休息吧。”

這段日子以來的伺候,宮人們對於長公子的習慣早已熟記於心,因此也不覺奇怪。略微停頓一會兒後,他再度輕聲喚道。

盤旋在草木上的鳥雀“啾啾”叫了幾聲,盯著它們看的小童方才如夢初醒。他微微偏頭,目光淺淡。

“我再看看。”

小童,也就是這個國家的長公子扶蘇開口道。他聲音清脆,語調卻是不太符合這個年齡的不徐不疾。宮人被那雙黑如點漆的眸子看了一眼,心中猛然一跳,連忙低下了頭道:“既然如此,奴為您取蒲團來,可抵禦石階寒涼。”

“不必,退下吧。”小童頭偏回來,目光再度落到不遠前的鳥雀草木上,不再多言。

宮人低下的頭方才看到小童身下放置著的蒲團,顯然早已有宮人考慮到了這一點。他默然片刻,躬身後便悄無聲息退下了。

直到退到了屋中,宮人直起腰來,方才發覺自己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苦笑著搖搖頭,饒是已經相處半月,他仍會在某些時候,被這位尊貴的長公子掃過來的一眼而戰栗。

方才那個人總算有些眼熟,行走之間比其他宮人都要輕盈些,是有功夫在身,看來父王已經換完了他身邊伺候的人。

扶蘇未曾在意那宮人離去後的想法,隻在心中淡淡點評道。

他身邊這一批宮人是秦王新換來的,一月之前那件令秦國王室蒙羞的事情發生後,秦王雷霆震怒,在火速處理好事情之時,也不忘將長子身邊的人大清洗一番。

在秦王看來,若是前頭那批人足夠幹淨,他的長子又怎會光明正大被人帶走,作為要挾他的手段?

如今扶蘇身邊,除卻他母妃生前留給他的兩個侍女外,都是秦王重新調來保護他的人。

自然,也包括監視。

想到這裏,扶蘇撇了撇嘴,圓潤臉蛋上難得有了屬於孩童的神情。

父王未免太過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