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紛爭(2 / 2)

倘若賭上一切都不能,那我便是公平。

“你們要堅信一件事情,越是黑的夜晚,越要堅定的相信太陽。”我說完收尾詞,眼角落下一滴淚,禮堂裏爆發雷鳴般的掌聲。緩緩鞠躬,存哥對著我點頭,我們都在精心編製善意的謊言。

“喲,這不是尼爾嗎?怎麼回國了?”耳畔傳來陰陽怪氣的腔調,我回過頭,是以前的鄰居。“噢是李阿姨,我這次回國探親。”我端著咖啡杯平靜的回答,咖啡廳裏好事的人投來目光。李阿姨帶著自己的兒子站在我的桌子邊:“對了,你在美國哪個學校來著?美國治安可不好,我兒子經常和我說電視裏報道的槍擊案。”我內心冷笑聽完她的台詞,故意賣個破綻:“聽說您兒子考上了985名校,上海同濟大學是吧?恭喜你們了。”李阿姨果然窮追猛打:“哎呀,不就是同濟嘛,我兒子知道分數時候都生氣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好幾天,說失誤了,少了十幾分呢。你是美國哪所學校來著?是什麼州立大學吧?”“不,是普林斯頓。”我雲淡風輕的說道,咖啡的香氣在口腔裏化開。話音剛落,一旁的兒子臉色變了。

“什麼普林斯頓,我都沒聽說過,該不會是野雞大學吧?”李阿姨繼續趾高氣揚,無知者無畏。

“如果同濟的世界排名足夠高,或許你還能看到普林斯頓。”

李阿姨固執的查完手機後,我才明白中年人的尊嚴如此脆弱。為什麼人要拚命爭上遊?因為活到最後每個人都是單打獨鬥。道理太過樸素,以至於人都不願相信。一個人來到北美,曆經波折愛恨,到頭來,依舊孤家寡人。人生就是這樣,最好的景色一個人看,最長的路一個人走,最痛的傷口一個人愈合。全身有六十萬億個細胞,但隻有一個影子。

要有絕對的財富,絕對的權力,絕對壓倒性的力量去停止自我世界裏的紛爭。至此,與錢權相伴,不再渴望人們的愛,不再渴望真心和至深的繾綣。那是殉道者的宿命。陽春白雪,曲高和寡,代價向來如此。邏輯淺顯,倘若一直是強者姿態,哪會有蒼蠅圍繞,又會如何被生活逼入死角?我坐在咖啡廳的一角看俗世人人蠢鈍卻幸福,明天吃什麼,哪條裙子好看,他\/她不愛我了怎麼辦構成他們自我世界裏的紛爭。這種紛爭不需要全神貫注,以命相搏。所以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不會體驗到極致的幸福亦或者絕望。喜憂參半,不好不壞。

“先生買花嗎?”街角的女孩抱著一筐花叫賣,臉上紅暈和皴皺,粗糙開裂的手,指甲內的黑泥說明她經常在外麵勞作。我看她:“怎麼不在學校讀書?”女孩害羞的低下頭:“俺家還有個弟弟。”我看著籃子裏新鮮的山花,女孩小心的在上麵撒了水,從山裏背到城裏,烈日下個個鮮豔欲滴。“都是俺今早去山裏采的,可新鮮了。”她漲紅了臉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說道。

抬頭看人來人往,他們眼裏有偶像,有愛豆,有花天酒地,誰會在意花開的美不美。我用手指夾出兩張富蘭克林遞給女孩:“下班了就去銀行,告訴櫃台姐姐,美元兌人民幣。”女孩接過紙幣,睜大眼睛問我可以買多少朵。我笑著看花團錦簇,滿目姹紫嫣紅:“最美的那朵。”

帶走一朵花,低頭點煙,下意識後退一步避風,煙頭燃燒的一瞬,幾滴液體迸濺到我的嘴唇,茫然的抬起頭,卻見對麵的路人尖叫倒地。

那個花攤被撞碎,地麵血色的拖行痕跡長達三十米。滿地碎肉,器官殘片,空氣彌漫著腥甜,大量的血霧讓周身空氣的溫度都提高,置身其中甚至有一種被溫熱包裹的錯覺。向左看去,撞擊至徹底報廢的黑色轎車,奄奄一息的路人哀嚎,這時候原本被撞飛的殘肢和內髒才落下來,一陣肉雨,猩紅世界。

坐在警局裏,警員遞給我一條毛巾和熱咖啡:“先緩一緩,我們等會問你一些問題。”那一刻我才明白發生了什麼:“是意外還是殺人?”做筆錄的警員沒有回答,答非所問:“這種速度直接撞擊廣場上的人群,已經很明顯了。我們重新看了監控,你那時候距離那台車才不到一米。”“他為什麼這麼做?”我憤怒的吼叫。“投資失敗,妻離子散,大概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了。”警員喝著咖啡說道,我討厭他語氣裏的雲淡風輕。“那個賣花的女孩呢?”警員擦去袖子上的咖啡漬:“撞成肉泥了。”

血肉苦旅,那一刻我陡然明白我幸存下來的意義。概率學上,每個人明天都有一半的幾率死去。倘若我們活著看到日落,又有幾人心存感激?至少我不會感激這種命運的憐憫,相反,我把這視為一種啟示,那便是即刻著手自己背負的使命。

幾天後,那朵山花早已枯萎,我再次來到那個路口,損毀的護欄已經更換,清洗車衝過馬路,絲毫不留痕跡。街邊的店鋪在營業,路人匆匆路過,一切都仿佛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