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榮歸(2 / 2)

我冷笑,進而冷眼看曾經熟悉的家因為妹妹的到來一步步走向衰敗,先是我,留學的資金被用作她的治療費,繼而父親母親雙雙辭職照顧她,家裏依靠出租廠房度日。收到杯水車薪的租金其中大部分還要分給她做矯正和訓練。我說你把這麼多錢扔到長江大橋還能聽個響。

我曾閱讀過一個知乎問題,產檢發現孩子有嚴重的先天疾病應該把他生下來嗎?大部分的網友都很理性,認為這樣的孩子對於家庭和他自己本身都是一個殘酷的悲劇,長痛不如短痛。那段時間,我不能理解為何醫學如此發達的時代竟然檢測不出先天愚型這種常見的基因缺陷,很多次我堅持讓父親告醫院,因為這顯然是產檢方麵的醫學失誤。父親安慰我道:“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們也沒有錢請律師,也沒有精力和這麼大的醫院耗下去,私了吧。”

出租車停在一個破舊的老居民樓前。“先生,到了。”我看了眼計價器:“你收美元嗎?”他點頭:“可以的,上海也是國際大都市了。”我從錢包裏拿出兩張百元刀遞給他。“先生,太多了,我不能收。”“給孩子買點喜歡的東西。”我關上車門,在司機千恩萬謝裏走進筒子樓。

撲麵而來的黴陳氣,樓道裏散落各色的生活垃圾,衛生紙,甚至還有不可描述物。很難相信,在上海這麼一個寸土寸金的魔都,還能存有這樣一個貧民窟。“看來地理條件有夠差的,都沒人想吃這塊地。”來時的路上空空如也,司機一臉不安的表情還以為我是故意誘騙他到荒郊野嶺殺人越貨。

二樓一個穿著老頭背心的中年禿子打著哈欠蹲在門口殺魚,飛濺的魚鱗沾在白色泛黃的樓道牆。“X你嗎的。”屋裏叼著煙的女人光著膀子凶狠的盯著我爆出一句髒話。繼續向上走,牆壁上貼滿了小廣告,什麼皮膚病,X病,午夜節目等等。最魔幻的是,這堆廣告裏有一個當地派出所的標語:不可隨地傾倒垃圾,違法必究。

鬆了口氣,至少這個地方還有法律。

來到頂樓,敲開大門,一個老太太隔著鐵門問我找誰,我說找一個三口,一對夫妻帶一個殘疾的孩子。老太若有所思,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造孽啊。然後開始和我嘮家常,這家人如何如何整日打罵,砸東西,孩子如何如何每晚哭到天亮,大家如何如何休息不好,說了多少多少次都不改。我拿出機場買的七星天藍夾在嘴裏:“阿嬤,你繼續說。”老太打開鐵門放我進屋:“太好了,居委會總算來人調解了。”

“同誌,你知道的吧,那個孩子天天哭,我們當鄰居的聽的也揪心,是,那個孩子是殘疾,但當父母的也不能這麼狠心是吧,俗話說,虎毒還不食子呢。那兩口子也不上班,天天在家裏吵架,還砸東西。你說我一把歲數的人了,哪吃得消被著三個人這樣折騰。前幾天,我頭昏,老伴陪我去醫院裏檢查,醫生就說了血壓老高了,要好好休息才行。在這麼下去,我也要走在老頭子前麵了。”

我一言不發,抽著煙。樓上又傳來摔砸東西的聲音,小孩尖銳的哭聲如某種深海的魚類。“您這不就是頂樓了嗎,怎麼上麵還有人家?”老太遞給我一杯水:“同誌,天台還有一個小房子,他們一家人就住在那上麵。”“阿嬤,他們搬到這裏多久了?”“快一年半了。”

告辭阿嬤後,我站在樓道裏猶豫,因為我不確定是不是要上天台看一看他們。我很害怕自己見到這醜陋的一幕會冷血到沒有一點動搖和憐憫,甚至無法擠出幾滴眼淚,隻能幹癟癟的念出違心的話。本質上,我巴不得他們這樣受苦,完全的回敬給他們早年我承受的不公,將他們自產的苦果分給他們服下,然後扮演救世主給予他們希望,再冷酷的回絕,擊碎他們的希望如踩滅地上的煙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