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字拖,啤酒肚,地中海,永遠在掐煙,講試卷的時候,要抽,用他的話說這樣腦子活絡,一手夾煙,一手拿粉筆隨手一個完美的圓,開始講圓錐曲線。講完題目,吸一口,數字,條件一改編出一道舉一反三的題目:大家動筆算算看,我看誰他媽在裝懂,誰是真懂。平均三道題一個中式傳統粗口,夾雜各種器官,親人。我一度懷疑自己在上駕校。那時我在理科特強班,高三一共十三個理科班,七個文科班,其中兩個理科特強,一個文科特強。特強班調集了全校最厲害的老師教學,周考月考用不同的卷子區分普通班。
“X你X的,國外風光,我和老王搭班還經常和這屆學生說,他媽的,考不好沒關係,娘老子有錢就能送你出國,直接坐飛機拉開千軍萬馬,過錘子獨木橋。娘老子拿不出幾百萬的,你隻有高考這一條出路。”老王是我以前的語文老師,也是個老痞子,分析閱讀理解時總能岔到野史,大談文人如何狎妓。存哥從兜裏拿出一盒癟癟的玉溪,散煙給我。
“我不會抽煙。”“嗯,不抽好。”他把嘴角叼著那根拿下來重新塞回煙盒裏。“今年有信心出985嗎?”我問道。存哥笑了笑,手指搓著腳丫子,沒有說話。“國外還適應嗎?怎麼想的起來回這窮地方?”我沒有回答,當了這麼久老師,我想他應該看得出。他還是拿出那根煙,點燃,吸了口,遞給我,隨後起身拍拍屁股的土:“痔瘡,不能久坐。高三在考英語,上午剛考完數學,你要沒事的話過來幫我改卷子。”我接過煙,吸入口腔,沒有過肺,玉溪淳樸的煙草香勁大又純粹,好比酒裏的伏特加。夾著煙跟在存哥屁股後麵,來到他的辦公室,他丟給我一隻紅筆和自己做完的寫著答案的卷子:“證明題一定要看兩個條件證明完整不完整,跳證的一律不給分,數列題,能給分就給,寫一個解字的給三分,求到K值的給一半。理科附加是我上星期講過的,拿不到滿分的你把名字給我寫下來,我一個個找談話。”
我翻開答題紙,開始快速批改填空題。還沒寫幾個勾,紅筆沒油了。“存哥,沒油了。”存哥趴在欄杆上吸煙頭也不回:“去抽屜裏拿。”我打開抽屜,裏麵幾隻新的紅筆,我拿一隻,不小心勾出了複旦大學的校徽胸針。存哥原名陳玉存,是這土生土長的農民的兒子,那年他高考放衛星,考入複旦大學數學係轟動整個鎮子,四年後不知道為什麼又回到這裏做了老師。高學曆,又是學科帶頭人,即便上課抽煙,爆粗口,因為紮實的教學功力學校都容忍了。個別玻璃心的學生寫舉報信給縣教育局,從來沒有過後續。不知道是卷子難還是這屆同學水,從17題後,基本上沒人能解答18,19題的第三小問,更別提壓軸題20題。我當年的特強班是以做出高考壓軸題為目標訓練的。
“你學生太水了吧。”
“這段時間國家經濟好了,這幫家長下海做生意賺到錢就認為讀書無用,小孩子聽了根本不吃苦。特強班還有談戀愛的,前幾天我才抓到一對。”
我感到心裏一疼,繼續批改。一張字跡清晰,論證嚴謹的卷子出現在我麵前。我翻看她的壓軸題證明,前兩問,思維清晰,基本功紮實,最後一問用了難能可貴用了反證法,比存哥的推導還要巧妙。“有人解法比你巧。”我說道,存哥掐滅煙頭,波瀾不驚:“李玉梅,我的數學課代表。”我翻開封定線,三個大字李玉梅。“大發,數學這麼厲害,有機會替你衝擊985吧。“沒用的,英語中上遊。”存哥一筆帶過,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一節課的時間,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高中畢業後還沒一次性這麼久的看數學卷子。鎖好門,把分數表交給存哥,他大步走向班級,我跟在後麵仿佛回到一年前。“瑪麗隔壁,兩百分的卷子,均分一百二十多,你們想考大學嗎?”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存哥唾沫星子橫飛,我站在走廊上,看著這群稚氣未脫的孩子低著頭,有的在轉筆,有的走讀生收拾書包。“李大偉,何健,張婷婷,X你媽的,附加題,我上個星期才講過是不是,你們三個一分都做不出來?”隔壁普通班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操場上熙熙攘攘放學回家的學生們喜形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