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冷戰(2 / 2)

物質決定意識,在我還在考高中的時,父親和母親沒有任何預告的生下了我的妹妹,小花。彼時,父親還不能完全理解診斷報告上先天愚型四個字的分量,直到他看到小花呆滯的雙眼和畸形的麵容。這一切摧毀了原本的順風順水,先天愚型,身患多種疾病的藥罐子妹妹吞掉了為我出國準備的錢。於是整個事件的性質變了味,拯救失學的大兵瑞恩變成了瑞恩含辛茹苦曲線報國,這兩極反轉體現了命運無常的趣味感。

“醫生和我說了,小花沒有自理能力的,長大一點還要做很多手術和矯正,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心,這樣,試著去學校裏找個助教的工作,還有爭取拿獎學金。”“放心吧爸,你不說,我也會做的。”我在學校餐廳端盤子,洗碗,當中文課的助教,去學校迎新的orientation當CA。我沒覺得多苦,相反,能很容易的共情,自我感動。

彼此的依偎,因為這次轉專業變成了刀劍相向。父親看來,沒背景的孩子金融畢業等於失業,因為沒有人會把幾百萬交給從沒見過這麼多錢的人管理。“你知道的,你是高考落榜生,沒有我,你現在就去廠子裏做工了,你不應該感恩我,聽從我的建議嗎?”父親冷冷的譏諷我,來襯托他的恩賜。電話那頭的人,我仿佛不認識,十七年的慈父之心在這一刻被窘迫感摧枯拉朽,惡毒到噴出毒液。“尼爾,我和你明說吧,小花的事情搞得我心力交瘁,四五歲的孩子,吃喝拉撒都沒辦法自己控製,每天的去醫院做矯正,一小時就是六十塊,你在我們最需要你付出的時候選擇了逃避,真的,你太軟弱了,我對你很失望。”“的確,因為那個傻子,你不得不把錢丟到水裏的同時也賠麵子淪為鄰裏的笑柄,當初是誰為了虛榮,說什麼兒子去國外,自己再留個女兒在膝下享天倫之樂,自以為二胎能標榜中產階級,憑什麼我要為你們的自私和倒黴買單?我現在有自己的人生規劃,哪怕是跪著,我也會自己走完。”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一向不發表看法的母親接過電話:“尼爾,除了學費,我們不會再打生活費給你,還有幾天你就十八歲了,國外的十八歲的小孩都不會拿家裏的錢的。”

她斬釘截鐵的下最後通牒,語氣是出乎意料的平靜,這不是什麼選擇,而是陳述一個被現實逼迫的計劃。她自然知道她的話多麼荒唐,可笑的是她不得不用荒唐來做理智的決策,這以至於著眼點被過分強調荒誕的喜劇性上。我獨自坐在沒開燈的客廳裏,一言不發,當憤怒作祟,理智迅速的分崩離析,絕望像是一陣穿堂風尖銳的呼嘯,多年來積攢的瘋狂開始火花四濺濃煙滾滾,那種類似原始自然力量如此戲劇的而輕易地就毀滅掉一個人。

“沒什麼好難過的,我卡裏還有很多meal plan這學期都用不完,你和我一起吃也算幫我的忙。”室友阿凱拍拍我的肩膀,遞給我一瓶汽水。“是他們太過分還是我真的不知足?”黑暗裏我努力平靜的說話。“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別問我啦,既然轉了專業,就好好的證明自己是對的,我和你說,金融在北美很吃香的,尤其是那些進入投行的,都是賺大錢的主。”感受著蘇打的氣泡穿過柔軟的口腔,微微的刺疼和爽快,人最不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任何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都是一種對賭,因為容錯率太低,不成功便成仁。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人生應該有方方麵麵的選擇,不否認有錯的選擇,去試錯,去追逐自己的節奏,罪不至死。鳳凰男的悲哀就在於百步穿楊,鯉魚躍龍門後依舊被釘死在自己的出身上,背負整個家庭獨行的艱難恰恰來自於試錯的局促。理性地說,家庭希望我讀計算機,做碼農賺大錢,寄錢治好小花,給父母享福。好像理所因當,順水推舟。或許那個靠出租工廠賺錢整日賦閑在家的兩個人應該在四十歲的當打之年找份正經工作,而不是用畸形的愛去壓迫,去改造。

或許我真的不該挑剔於自己的口味,用熱情交付給夢想這種借口去掩蓋自己的平庸和膽怯,應該堅持完計算機畢業後就去灣區賺錢。自私自利的我們都認為錯付對方後,心灰意冷卻又劍拔弩張。中國很多的家庭都是這樣,過於強調犧牲感,卻又不甘自我犧牲。真正偉大的犧牲不是為了他的成功而丟掉自己的人生,而是理性降低自己的期望來接受對方的平庸。強調犧牲的愛會在短暫的光熱下,焚燒,湮滅。留下一把至今握在手裏的溫熱灰燼,那層灰燼的別名叫偏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