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流(1 / 2)

子時將過,風露漸重。

正值深冬寒夜,營地寂靜,偶有三兩來往巡邏的士兵,也皆低頭斂目,神色慌張,大氣都不敢多出。

寧鶴解下戰甲,遠目望了眼裏頭最豪華的那頂軍帳,不屑地彎了彎嘴角,“怎麼?先生又發脾氣了?”

孫曄駐了足,麵露難色,“陛下,宋大人向來都是這個脾氣,今日,自您下令退兵後他……他就……”

“無妨的。”

寧鶴今年剛滿十六,臉上的稚氣還未全褪,偏生他麵容剛毅,劍眉斜飛入鬢,一雙凜冽的星目,俊朗之餘,也頗具銳氣。

兩種矛盾的氣質在他的身上交融,給他的笑容染上了一層意味不明的冷意,“孤去看看先生。”

“可是陛下……”

孫曄支支吾吾,“臣等…臣等不敢違抗宋大人的命令!再說了,梁丘匪民前個兒都紛紛繳械了,所剩的,也不過是些烏合之眾,此時退兵,確實…確實不太合情理呀。”

“孫參軍,孤問你,這大雍……是姓寧還是姓宋?”

寧鶴仍是在笑,“或者說,你覺得它該姓孫是不是?”

“臣不敢!臣不敢!是宋大人逼迫,臣才照做的!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啊!”

孫曄嚇得立時跪伏在地,不住搖頭。

“知錯便好。”

寧鶴也不去管那孫曄,腳步加快,向軍帳行去,卻不知,孫曄盯住他的背影,見他走遠了,卻是朝地上狠啐一口。

“呸!一個傀儡小皇帝,架子恁得大!明眼人誰不知曉,這大雍,便就是姓宋!”

傀儡皇帝寧鶴剛走到軍帳外頭,就聽見裏頭隱隱傳來了宋南裕的怒斥聲。

不多時,寧鶴便看到宋修捂臉跌撞著跑了出來。

他看到寧鶴時,明顯呆了一呆,囁喏喚了句陛下。

“先生又打你了?”寧鶴抬手,想瞧瞧宋修的傷痕,卻被他避開,“陛下,不……不怪長兄……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沒有服侍好長兄……”

宋修本就長得清秀,此時話裏更是帶了點兒哭腔,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寧鶴還欲再說些什麼,帳內便傳來了宋南裕不悅的聲音,“既然到了,還不趕緊進來?”

寧鶴無奈地衝宋修攤了攤手,意思是,我也自身難保嘍。

隨即,便掛上個笑臉,屁顛顛兒地掀開帳門鑽了進去。

帳內孤燈如豆。

宋南裕此時大概已經發完了脾氣,正麵無表情地窩在榻邊翻看兵書,他生性畏寒,就在腳邊燒了個碳爐子,蒼白削瘦的身子在曳曳火光的映照中,仿若西窗下的一幅剪影畫。

宋南裕聽了聲響,方才懨懨地掀開眼皮,覷了覷寧鶴後便又垂下了,鴉色長睫投下細長的陰影,堪堪遮住他鼻梁上的一粒朱砂小痣。

美。

卻也,惹人生厭。

寧鶴像兒時一般嬉皮笑臉地挨著宋南裕坐下了,卻見宋南裕不動聲色地挪開寸許,心中莫名有些不快,但卻並未表露出來,隻眨巴著雙烏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宋南裕。

“陛下這麼晚來找臣,所為何事?”

宋南裕既不行禮,也不問好,又翻過一張書頁才終於開口,嗓音低緩淩厲,壓迫感十足。

寧鶴仿若未覺,依舊滿麵笑容,他伸手,往衣兜裏掏了掏,取出包糖酥,想遞給宋南裕,“孤…我…我心中記掛先生,見先生近來咳疾又犯,總在服藥,我怕先生不喜藥苦,今日一早便特地…特地策馬出軍營,繞路去昆城給先生買回了些糖酥。先生吃點,嘴裏便有味兒了。”

宋南裕沒接。

寧鶴的手僵了片刻,最後隻好將糖酥放到案上,撓了撓頭,“先生,你今日為何如此動怒?”

“為何動怒?”

宋南裕聽了這話,擱下兵書,好笑地道,“陛下這是在明知故問?我軍大勝之際你卻下旨退兵,這分明是不把臣這個主帥放在眼裏。”

目光落在那糖酥上。

紙袋上粘了不少塵土,寧鶴大概是疏忽了,忘記擦幹淨。這戲,做得不夠真。

宋南裕也不拆穿,淡漠了語氣,“幸好孫參軍是個明白人,沒由得陛下胡鬧,當記一功。”

“先生從前不這樣!”少年的嗓音還處於變聲期,略帶沙啞,他又朝宋南裕湊近了些,柔柔弱弱地道,“匪亂既平,我們為何不退兵回朝?繼續打下去,隻會徒增殺戮,我今日去昆城,沿途皆能看到四處逃竄無家可歸的百姓,隻怕是……仗沒打完,流民之災又要起……”

宋南裕輕輕一哂,“不會如此的。”

“先生在說什麼?”

寧鶴未有聽清,又問了一遍,宋南裕卻不再開口。

寧鶴突然的靠近,讓他本能地往裏退了一退,驚覺到這個由他從小帶著的少年已經長大了,身板勁瘦結實,個頭也竄得飛快,嗯,估摸著就快超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