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如此,他不得不慎重從事。他因為隨父申告,在廣東各地逗留了一年多,眼界大為開闊,直到地方縉紳的勢力極大,很多小小的鄉宦看上去貌不驚人,家財亦不算多,卻由千絲萬縷的關係聯通著本省和南北兩京的中樞官員。同年、同鄉、世誼、師友……勾結成一張張就是朝廷大員也要顧忌的網絡,自己若是攀咬失當,隻會給自己招來牢獄乃至殺身之禍。
與髡賊勾結最深的幾戶,苟承絢早就暗暗記下,原本就預備著官軍一到臨高,就借機大敲一筆竹杠,還有幾戶雖然和髡賊談不上什麼勾結,不過隨著大流供應糧餉丁壯而已。但是平日裏或者得罪過苟家,或者家境富裕,都列入了苟承絢的“勾引髡賊”的名單裏。
首先他想治得就是黃守統,這老匹夫過去對苟家一直懷有敵意。幾次在縣令麵前說過自家的壞話。苟承絢還知道,黃守統曾經和前任縣令有過秘議,準備將苟家上下一舉捉拿,辦一個窩藏匪類之罪。幸而前任縣令怕抓了苟家會招來海盜的報複,這才撂下手。
這次要是能把黃守統這個老混蛋打成“投賊”,這黃家寨就得萬劫不複!苟承絢暗暗這樣期望。
但是黃守統不是普通人物,他自己多次和官軍配合打過黎人,禦過海盜,在當地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海南官軍得他的力甚多。他的二兒子有功名,當初攻百仞寨也是他出的頭,三兒子還給髡賊打死了,這在臨高是盡人皆知的事情,要攀咬他很難。
最近因為丈田的事情,黃守統的二兒子黃稟坤還和劉大霖又掛上了關係。一個劉大霖的說話分量可比自己強得多了。想到這裏,他決定暫不指名道姓的說出是誰勾結髡賊,先預留個地步。
苟承絢小心翼翼道:“臨高雖然是南陲之地,然朝廷天威尤在。縉紳暗中勾結者有之,公然投賊者小人未嚐見之,若是細加邏查,未必沒有事機辦得隱蔽的……”
苟承絢微微的抬起頭來,看了何如賓一眼,見他似笑非笑並無表示,知道總兵大人也不想這麼快就確定誰是“從賊”,明白了官長的心思。“隻待朝廷天兵一到,縉紳們自然會竭誠報效朝廷。”
“這麼說,臨高的民心可用?”
苟承絢知道臨高的多數百姓雖然害怕官軍到了臨高之後自己受到株連,但是對官府絕無好感可言,許多人因為剛剛過上相對穩定的生活,對官府的進剿甚至抱有很大的反感。就算是地方上的縉紳大戶有這樣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數――比起髡賊盤踞臨高,他們更害怕官軍到來隨意搶糧殺人勒索財物。至於澳洲人自己的屬民,更是對官府仇視。頗有同仇敵愾的氣焰。官府在臨高連民心都沒有,哪裏談得上“可用”。
但是這種話他是不敢說出來,隻好非常委婉的說道:
“臨高百姓盼王師如久旱盼甘霖。隻是髡賊在臨高勢大滔天,平日裏嚴刑峻法,邏查密探又多。言語稍有不慎就被抓去做苦工,且髡賊火器犀利,破寨易如反掌,即使縉紳大戶之家,亦得虛與委蛇,要糧要丁不敢稍有怠慢。”
“吳令還在縣城之中,大明官府尚在,百姓們為何如此害怕髡賊?”
苟承絢一聽這是給吳明晉上眼藥的機會到了,趕緊道:“吳老爺雖據守縣城不失,但他困守孤城,政令不出城門,髡賊在臨高縣內幾入無人之地。”
何如賓隻“嗯”了一聲。吳明晉失職也好,不失職也好,都和他無幹。他最關心的是臨高當地糧食以及鄉勇的情況。
苟承絢說縣內存糧不多,去年遭了風災,文瀾河漲水,淹沒不少田地。秋糧減產很多。
“既然減產很多,髡賊的糧食從何而來?”
“髡賊從大陸掠來百姓為其屯田種地,髡賊種地自有秘法,收糧較尋常百姓多得多。”苟承絢知道軍隊打仗是上上下下發橫財的機會,為了鼓舞人心,他當即說得天花亂墜,什麼髡賊在寨中有儲有大量的糧米,還有許多從雷州運來的糖,至於各種澳洲貨物更是堆積如山……這番說辭讓在場的人都流露出貪婪之色。澳洲人之富,在廣東已經有了一點小名氣,特別是這次查抄紫字號的三家產業,據說查獲財貨無數,凡是經辦的人多少都發了一筆小財。臨高這裏既然是他們的大本營,財貨肯定是不計其數。
至於鄉勇,苟承絢說本地的鄉勇雖不少,然而因為勢單力薄,又敵不過髡賊的火器,隻在寨內守備。
何如賓和幕僚將領們又問了髡賊在臨高的布置。苟承絢說髡賊在臨高有五處營寨,並非隻有一處博鋪營寨。這一消息引起了他很大的重視,因為迄今為止,塘報上凡是說到髡賊的營地,都隻提及博鋪一處,從來沒有提到還有另外幾處的。
何如賓當下叫人取來地圖,要他一一注明地點。
“小人不識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