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上一世,他終究沒能從河西回來,永遠的埋骨在了異鄉。
一想到這,她那淚水便流得愈加洶湧,似乎是要將那些年都未曾宣泄的情感,在這時全部吐露出來一般。
顧維慌了神,拿了帕子去替她擦淚,但卻怎麼也擦不幹。看著她微微抽動的肩膀,他的心尖也跟著揪了起來,手忙腳亂的替她一點點抹著淚。
沒多大會,他的手就被一直軟嫩柔夷推開了,朱少君抹著淚抽空看了他一眼,嗔怪道:“你用那麼大力氣做什麼,疼死了。”
見她還肯搭理自己,且神色間也並無厭惡或煩躁,顧維顯而易見的鬆了口氣,而後試探著問道:“阿君,可是誰欺負你了?”
想起上次顧維猜測謝六欺負她、便打算去揍謝六的事兒,她便擺了擺手,輕聲說:“沒人欺負我,就是剛才在外麵的時候,沙子進了眼睛裏麵,先前沒反應過來,現在進來一暖和,便覺得眼睛疼了。”
她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隻是卻止不住自個不斷往下掉的淚珠。
數十年的時光,回首看時不過彈指一揮間,但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有多難捱,痛楚無法宣泄的錐心之感,若非親身經曆,誰也沒法子去感同身受。
被沙子進眼睛後隔了這麼久才發作,分明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任是誰都聽得出來,不過是一句推托之詞。
顧維沒拆穿她,隻低了頭輕聲哄:“那要不要坐著歇一會,喝兩口水?”看著她一抽一噎的模樣,他忍不住說,“待會整個人都要哭幹了,還是喝點水補補吧?”
朱少君抬頭瞪了他一眼,伸手掐了他一下,雖是冬日,但他穿得單薄,很容易的就觸及到了皮膚。隻是卻並不怎麼能掐得動,他那一身皮子,仿佛是銅牆鐵壁鑄成的。
“好啦,別哭了好不好?”顧維怕她再哭下去傷了身子,何況琴館裏頭人又多,她最好麵子的一個人,待會回過神了肯定要羞惱的。
朱少君勉強點了點頭,過了半晌方才止住了淚意,她淡聲問:“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聲音帶著剛哭過的沙啞,顧維假作沒聽出來,輕聲回道:“我說斫一張琴送你,待我從河西回來的時候,估摸著就能斫好了。你想要什麼樣式的?”
“就這個吧。”朱少君看著麵前那張蕉葉式的琴,纏著聲音說了句。
還是同樣的琴,隻是她確信,這一世不會再是那個結果了。
他抬手招了個夥計過來,吩咐道:“我訂一張琴,用百年生的老杉木斫,製成蕉葉式的。”
夥計在心裏記下,點了頭應好,又問可還有別的要求。
顧維想了片刻,又一樣樣的吩咐起來。都是自小習操縵之道的人,對琴身構造自然了解,便事無巨細的說著自個的要求,連琴徽所用的材質都交代清楚了。
那扇梨木雕海棠春景屏風後的聲音早已停下,從屏風後緩緩轉出來一人,同掌櫃道了聲別後正要離去,卻在看到站在蕉葉式桐木琴旁的人時,生生頓住了腳步。
他輕喃了一聲:“阿君。”
耳邊傳來一人對所訂的琴的要求,一句句輕聲吩咐著,一張琴便在他麵前拚湊了起來,待到全貌展現在他麵前後,雖不願相信,可那聲音卻令他瞬間如墜冰窟。
早在他去朱家的那一日,他就已經讓人查過這人身份,是顧審戰死的那個小兒子。仔細想來,他其實也是見過對方的,隻是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早就記不清他的模樣了。
起初他沒當回事,顧朱兩家都是吳郡世家,倆人認識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或許是從小就在一塊玩的緣故,倆人之間也沒那麼多忌諱。他想著,這不算什麼,雖說顧維顯然是喜歡她的,但隻要將來他和少君成婚後,她別再和顧維走那麼近就行了。
徐遂清楚記得,上一世朱少君並不怎麼善於操縵,卻有一張當成寶貝的琴,珍藏在私庫裏頭,時不時拿出來擦拭和調音,偶爾還會換弦。
記掛著這個事,他便想著今日來這家琴館,替她將那張琴給訂下來。
他唇邊勉強扯出了一抹笑,帶著幾分慘然,臉色一片灰敗。
看著那邊言笑晏晏、正討論著琴身部件的倆人,他竟是頭一回覺得,那兩道身影站在一塊兒,刺眼極了。
似是要將他的眼睛給灼傷,心髒也跟著抽痛起來。
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脖頸,這一刻,便是連呼吸都是痛的。
侍從在一旁喚了他兩聲,他未做回應,整個人像是被定在了那,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倆人說笑,半點都動彈不得。
數十年的時光,直到今日他才知曉。
她並非有多寶貝那張琴,所在意的,不過是送她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