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宮的大宮女芳枝輕輕緩緩的來到太後的鳳床邊,放輕聲音在太後耳邊道:“主子該起身,時辰到了。”
掀開層層金黃色紋繡金鳳的床幔,看到主子正睜大了雙眼,一動未動,見到她才轉了轉眼珠子。
芳枝笑:“主子,今兒個出宮。”
芳枝的話音中帶著點激動,說著,便霧眼濛濛。
宮漫雪閉上雙眼,良久,再睜開。僅是一閉一睜,眸中景象已從死水一灘的波瀾不驚換到霞光萬丈,瀲灩不可方物。
“真好。”她說。
身下是百人百天才能雕刻而成的鳳床,眼前床幔是一年僅一匹的雲霧織錦製,這裏雖有一殿的宮人卻可聞針落,空曠而富麗,這座隻有她才能居住的仁壽宮,是這世上最華麗和堅固的牢籠。
有多少人想進來呢,無論是誰,她都願意交換。
以大周朝十六歲入宮,如今已享受這尊貴榮華五年的德瑜皇太後的身份,交換!
二十一歲,年輕卻又蒼老。
眾多宮人周到細心的服侍,再也無法精致的生活是她如今的歲月流逝。
先帝臨死前下旨,冊封年芳十六歲的宮相爺嫡長女宮漫雪為皇後。聖旨一下,先帝爺爽快駕崩。宮漫雪入宮,對著空無一人的後宮執掌太後鳳印。新皇登基的他,尚比她大兩歲。
先帝爺,好算計。
一個讓太子和眾多王爺爭搶的女人,不如將她推上最高位,用倫理束縛,用道德綁架,誰也別想得到。從此有所顧忌的眾人,才會使這天下天平。
果不其然,一道封後聖旨,令眾王爺終退居封地,暫封野心。
無人願令她難堪,使她垂淚哭泣。
宮漫雪曾答應過先皇,入宮後五年內不得踏出宮門半步。誰知道哪一方會潛伏在宮外,隻待將她掠走。五年,是新皇能夠完全掌握住朝堂的期限。
而今日,期限已過,宮漫雪欲要踏出這牢籠大門,闖入人間凡世,暢快淋漓的呼吸!
突然,仁壽宮主殿外響起皇上身邊的大太監高公公,那猶如公雞嗓的長鳴:“皇上駕到——”
夏輕瑜繞過屏風。
“給皇上請安。”芳枝帶領眾宮人行禮。
夏輕瑜徑直走至宮漫雪身後,宮漫雪正跪坐在妝台前,銅鏡中顯露出的容貌同五年前沒有區別。
“給母後請安。”夏輕瑜規矩行禮,但說這句話的他,永遠都含著冰凍三尺的寒冷。
宮漫雪沒有應聲,從鏡中,她隻能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
夏輕瑜揮手,高公公立刻帶著眾多宮人出去候著。
他問:“你要出宮。”
麵前的女子已經二十有一,但是這張臉卻如同十六七的少女般,皮膚細嫩白皙,容光煥發,就像是夏日的粉粉荷花瓣,柔嫩出水。而且容顏絕麗,依然有著“一笑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魅力。
一頭烏黑長發還沒有繁雜的盤起,鋪散在地上鋪著的金黃色金鳳大褥上,更襯得肌膚如雪,姿態端莊嫵媚。
十六歲到二十一歲,一個女人最珍貴的五年埋葬在幽幽深宮。他知虧欠她,卻仍然私心想與她在這宮籠之中相守得長長久久。哪怕這輩子明明有緣無分,他也不願與她分離。
“我今日可以出去。”宮漫雪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依然端坐,卻帶有堅毅。
聽得宮漫雪沒有自稱“本宮”,夏輕瑜的眸中忽而暖起了一份波光。在宮漫雪的身邊坐下,但不敢觸碰,隻是看著那一襲青絲,沉默。
夏輕瑜暖暖的呼吸聲就在身邊,宮漫雪全身緊繃。先皇用相府上下全族性命威脅,使她五年來不敢出宮半步。五年啊,最鮮美的花兒也能被活活的困死。
好在她履行了自己的諾言。今天,她一定要到宮外走一走,去感受自由與生機的空氣比起束縛和死寂來,該是怎樣的美妙!
“帶上暗衛。”夏輕瑜說。
她五年未曾出宮,不讓他陪伴,外麵又魚龍混雜,無人保護,實在是太危險。
銅鏡中,宮漫雪猛地看向夏輕瑜:“不準派人跟著我!”誰也別想再在她麵前礙眼,讓她嗅到一點跟皇宮有關的氣味都不行。今天是屬於她一個人的。籠鳥放風還要護著幾隻鷹?那不是保護,是監視!
夏輕瑜同樣通過鏡子看她。暈黃的鏡中,兩人視線相對。宮漫雪毫不退縮。
許久許久之後,夏輕瑜未言一語,起身離去。
走出仁壽宮,穿過廊橋高閣,越過花鳥蔭綠,頭頂的藍天幾隻飛鳥掠過,偌大的皇宮,隻有皇上和太後兩位主子,顯得格外冷清與寂靜。但隻要她在,他便不會寂寞,哪怕並無比翼之緣,哪怕還要背負母子之倫。
她還在他身邊,能夠讓他看到,他的日子,總比那群守在封地可憐蟲要舒心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