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或許在從前的潛意識裏,他默認自己會在報仇後死掉。
然而鈍痛的腦子讓他下一步的思考有些遲緩,在這樣理智稍稍被耽誤的時候,反而心底最誠實的願望被放大出來。
他又想到了屠蘇蘇。
【若下次再碰到清秋不在身邊,你就叫我嘛,大聲叫,我肯定就來了?
謝琦又眨了眨眼睛,下一刻,輕輕啟唇,極是小心低微地喚出了那個名字。
“蘇蘇……”
好像隻要叫出這個名字,他就覺得心中發熱,眸中生潮,不知怎麼湧上一陣古怪的委屈。
多麼容易令人笑話,仿佛他很依賴她。
如果說在這之前,他可以堅定自己隻是孤身一人,可以在黑漆漆的地方踽踽獨行,好像同她相處這麼些時日之後,就像士兵被強卸了盔甲,變成了一個軟弱而毫無防備的人,輕易便會覺得失落彷徨,被他人中傷。
而隻有她能為他療傷,作他的盔甲。
“叩叩叩。”
謝琦被這輕響驚得渾身一震,微微睜大眼睛,他眸間很快蓄起了濕意,隻是和疼痛的汗水混淆,讓他有些辨不清東南西北。
“小謝?你方便嗎?”少女刻意壓低的氣音又在外頭響起來。
原來,她真的會來。
謝琦很快抬手抹眼睛,然而卻因為疼痛使不上什麼力氣,渾身軟綿綿,汗濕全身,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此刻的他實在太狼狽了。
深吸了口氣,謝琦壓下嗓子答:“……不方便。”
窗外很快傳來少女有些低落的回應。
他以為她會很快離開,卻沒想到屠蘇蘇唉聲歎氣完,依舊在窗子下頭和他說話,仿佛想到什麼喜事,聲音又變得輕快活潑起來。
“今日我家裏寄東西來了,所以想給你送來呀,你知道嗎?娘怕我饞,特意給我寄了她親手做的辣醬和腐乳,不過這個你不能吃啦,但是爹給我寄了新茶,上次的蒙頂甘露都沒喝幾口,不知道這回你喜不喜歡……唔,就連阿弟那個老跟我做對的家夥,都給我寫了一封信呢,還說我不在家時他很想念我……真是,之前在家怎麼沒覺得他這麼可愛……”
少女的聲音蘸了糖一般,絮絮叨叨說起家裏的事情,她的話就像兩隻金色蝴蝶,拖著金粉閃爍的光絲,織就一副相親相愛的發著光的圖景。
可以聽出,她的家人都很愛她。
謝琦沉頓在屋內的黑暗裏,突然覺得胸口被堵住一般。
並不是因為嫉妒她擁有他一直幻想著的溫暖,而是他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她的依賴,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她有美好的家庭,嗬護她的父母親朋,而他隻是或許即將在泥沼裏溺斃的獨行人,他是活不久的。
她好心地來救他,他卻有可能把她拖下水。
並不僅僅因為他的殘疾他的病,而是因為……他是如此地渴求被關愛,就算……隻是來真心地問問他難不難受痛不痛。
一個溺水的人所能爆發出的求生意誌,大概會讓他太過用力想要去抓住她。
而哪怕是此刻的他自己,也知道這並不是什麼健康的情感。
少女依舊還在牆外嘰嘰喳喳,漸漸忘記本來要壓低音量小心的目的,聲線逐漸清脆。
牆內的謝琦卻隻是低著頭。
一麵牆,隔開兩個世界。
大概是他太久沒回應,對方終於察覺到了些不對,有些猶豫試探道:“小謝你是要睡下了嗎”
謝琦眨眨眼,半晌輕輕道:“是準備睡了。”
“哦哦,那我不打擾你了。”少女像是把手邊的東西收了收,又道:“那我上課時再給你。你明日會來學館嗎?”
還不等謝琦回答,她已經又興奮地開口:“不過你最近好好休息也沒關係,隻是這個月有春日祭,聽說有好玩的,那個你可一定要來1
“……嗯。”
等少女的腳步聲走遠,謝琦才放縱自己閉上眼睛,幹脆地沉沉靜坐一整夜。
那一大食盒的糖水,到底是壞掉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