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女人(1 / 3)

月樓和紅杏在馬車裏坐著。

她們要去西安城南的觀音寺進香。現在馬車已經走到了離觀音寺不遠的南郊。

月樓一隻素手將映著翠綠春色的窗簾掀起:天空碧藍如海,路旁的草木青翠欲滴,各色繁花錦緞般鋪向遠處。枝頭的鳥語與青山翠樹,綠水繁花交織出一幅絕美的遊春圖。

月樓倍感愜意。

閉起眼睛,她甚至感到遠山草木的芬芳撲麵而來。

馬車仍在行進。

她看見了葳蕤綠樹間令她吃驚的一幕:

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竟然在用潔白的饅頭喂狗!

他蹲在地上,將饅頭從褡褳裏取出,放進破碗裏,狗隨即吞掉。

紅杏讚賞地看著男人,道:“這人真有愛心哩!自己是乞丐,還用饅頭喂狗!”

月樓對車夫道:“您讓馬車停一下!”

紅杏道:“我們小姐真是善良,又要去幫助窮人了!”

月樓一下車,狗便狂吠著衝過來。男人躍起身猛地抱住狗,抬起頭便看見了月樓。

那一瞬間他竟看呆了。

他看見過許多美女,可卻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美麗的女人。

她不光美麗,而且優雅;不光優雅,而且端莊。

她簡直像被百鳥簇擁著的鳳凰。

月樓凝視著男人。男人衣服上滿是補丁,但卻一塵不染,手臉也非常幹淨。他眼裏,眉宇間顯示出一種孤傲寂寞的氣質。月樓知道他是想用這高傲的外殼來保護自己脆弱敏感的心靈。

月樓道:“你自己這麼落魄,怎麼還用饅頭喂狗呢?”

男人道:“無論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人總是強者,狗總是弱者。強者豈非應該保護弱者?”

月樓眼裏的讚許之意更深。她打開包,拿出半袋金子,遞給男人,道:“這些金子不是施舍給你的,而是借給你的。我不知道你這樣的人怎麼會淪落到如此地步,但我知道你絕不是沒有能力的人!我相信你有了這些錢作為基礎,一定會擁有屬於自己的事業!”

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月樓。他從未想到一個陌生的女人會如此看待自己。

他在心裏默默起誓:“我將來有能力的時候一定要娶這個女人,給她一輩子的幸福!”

時光荏苒,春去秋來。

這幾個月月樓總是會不經意間想到自己曾幫助過的那個男人,想到他不一般的品性。

月樓正在花園裏蕩秋千。花園裏黃菊清麗,桔菊可愛。秋風拂過她臉龐時她覺得清爽舒快,感到身體仿佛已不複存在,隻有一顆心在秋風裏沉醉。

恰在此時有個人一身洋裝從路上走過。

月樓覺得這個人有些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他是誰。

不一會兒,紅杏邊跑邊焦急地喊道:“小姐!你上次幫助過的那個乞丐來咱們家了!”

月樓微笑著道:“那咱們再去給她些錢吧!”

紅杏猛搖著頭,語聲因激動而結巴:“不是!不是!你還記得咱……咱……咱們去觀音廟時看見的那個乞丐嗎?你還給了他半袋金子!”

月樓非常吃驚。自己難道看錯人了?

“你果然沒有看錯人,他現在已經是一家大瓷器店的老板了!”

月樓跟在紅杏後麵。她臉紅了,心也跳得更快了。

紅杏關心道:“你今天生病了嗎?怎麼臉紅撲撲的?”

“嗯”?月樓沒有說話,但臉上卻滿是笑容。

門外傳來父親爽朗的笑聲,接著一個男人道:“真是多虧了月樓,要不然我現在還在街上乞討呢!”

父親笑道:“月樓從小就是個好孩子,經常給窮人錢。鄉鄰們也經常誇她!”

月樓臉上火辣辣的。她走進客廳看到父親身旁有來客,朝來客和男人微一鞠躬,坐在了男人身旁。

男人朝她微笑,她也朝男人微笑。

來客是個富於感情的人,不像林先生般粗獷不羈。他從月樓和聰山的眼神中已看出他們的愛慕之意。

客人看著林先生,笑道:“月樓和聰山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月樓和聰山聽到這句話,一齊紅著臉低下了頭。

這天下午月樓和聰山走在月樓家後院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小路上落葉滿地,他倆感到柔軟舒服。

聰山訥訥道:“咱們……咱們晚上去看戲吧?”

月樓不可思議道:“你也喜歡看戲?”

聰山垂著頭道:“不喜歡也不討厭。”

月樓歎息道:“是嗎?現在電影進來了,看戲的人的確少得可憐。”

她眨著眼道:“不過,你今天晚上不看也得看了!”

聰山一字一字道:“你喜歡什麼呢?”

月樓笑道:“我喜歡古色古香的地方,比如頤和園,避暑山莊。我還想看一次大海,吹吹海風,撿撿貝殼。”

說著說著她竟自顧自地笑出聲來:“對了!我還要去一次草原。我非常喜歡騎馬,前兩天剛去昌平坡奔馬了。”

聰山實在沒有想到她竟有這麼多麵。她溫柔、優雅、可愛,善良,又喜歡刺激,毫不馴順。

一陣風吹來,卷起了滿地枯葉。月樓扭過臉,抬起衣袖遮住了眼睛。

風停之後,她的衣服上粘滿葉子。

她毫不在意,微笑著繼續向前。

不覺,他們來到了一個大湖。湖心有一座樓。月樓和聰山一起走上了石橋。

令聰山訝異地是橋上的裝飾物。那是用上等漢白玉雕成的仙鶴,左右兩邊足足有一百多隻!

月樓道:“你先坐下,我去給你砌茶。”

環顧四周,聰山發現這座平平常常的樓裏竟擺滿了古代卷軸、象牙雕,唐三彩等各種珍物。

月樓柔聲道:“我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聰山笑道:“沒事,你問吧。”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情”。月樓蹙眉道,“像你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淪落到在街上討飯呢?”

聰山沉吟半晌,緩緩道:“我爺爺是蘇南一個小縣城裏的尖酸刻薄的商人。他脾氣暴躁,喜怒無常,經常打我奶奶。我媽媽是個破產漁民的女兒。她長得很漂亮。我爺爺就是看見她漂亮,才把她娶進門當兒媳婦的。可是他和我爸爸都看不起我媽媽。因為我媽媽雖然漂亮,卻一個字也不認識。我爸爸和我爺爺一樣暴躁,經常對我媽拳打腳踢。即使在我媽懷我的時候他也經常打我媽媽。我媽媽的手和腳就是在那時候被他打斷的。”

“我生下的第二天他就出國留學了。過了兩年,他給我爺爺打電話說他娶了外國媳婦。我爺爺就把我媽和我趕出了家。我媽媽原本是個隨和的人,可這時也變得抑鬱暴躁。她經常打我。每次打過我之後都抱住我大哭。”

“八歲那年的冬天她帶我釣冰下的魚。我很調皮,掉到了湖裏。她為了救我被水淹死了。從此我就開始流浪。”

他說著說著,眼淚已漫濕了麵頰。

月樓垂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仿佛生怕被他的眼睛灼疼了自己的心。

她不知什麼時候抱住了他。

她緊緊抱著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那樣緊緊地抱著他。

她靜靜地聽他說的每一句話,靜靜地在他的悲哀裏浮沉。

馬!

竟然是馬!

聰山沒有想到她竟牽著匹馬走了出來。

聰山皺眉道:“你把馬牽回去,坐我汽車走。”

月樓微笑道:“不。我喜歡騎馬。”

聰山道:“現在都是小汽車,黃包車,誰還在街上騎馬?你不嫌太招搖了嗎?”

月樓優雅地一笑,然後在聰山的驚愕中以極快的速度掠上了馬。

月樓認真道:“你難道隻想做一個世俗的人?因為別人的眼光收束自己的行為?”

聰山本想開車走,但想到月樓的恩惠,隻好騎上了馬。

街上霓燈閃亮,小販們的叫賣聲、行人的談笑聲,衣服的摩擦聲彙成了一條流動的河流。

月樓非常喜歡熱鬧。看著人們輕快的腳步和發光的臉龐時她就會感到一種發自心底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