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這座財貫金徹、虛榮風行的挑戰場的大門,有人屈卑送行,有人連綿吆喝著賞臉,外麵來了殯葬館的黑褂白衣渡士,以及太長少卿在香簌城分府的管家親戚諸人。
身後傳來不知是爭執索怨指責憤恨還是賠笑哀求商議討好的聲音,“你們騎射場是想倒閉嗎!”,“今日必須給太長少卿一個交代!”,“那是少卿獨子!”,諸如此類摻雜著官腔和某些不明真假的真心的話。更有府內女眷哭爹喊娘的悲涕聲,叫罵聲,或許形如瘋婦,但她們不在意,仿佛誰哭得最慘,分到的金銀珠寶財富車馬就越多。
雪清婉淡淡地穿過喧囂的人群,不乏有認出她來的點頭哈腰熱情打招呼,她回以似風似雲的笑,表情像滄海浮萍中的看客。
盡管這些交錯雜糅的喧鬧本出自她手;盡管她讓莫秋去到洛書榮暫時安置的療屋,將某枚入體即融的冰針刺入那左肋骨之下,然後折了他的脊梁,損了他的腰腿。
“過分麼?”
她坐在酒樓內的雅間裏,飲下一杯開胃的暖茶,輕聲問自己。
望著一道道熱氣蒸騰的佳肴,裝在最好的汝瓷盤內被擺到桌上,她搖了搖頭,一笑。
若是在今日之前,她可能隻是借著聯係聯係她舅父昭陽隴,剝奪某個太長少卿正四品的名位,最多致使洛家自朝野間垂落下去,或者輕一點,把洛書榮抓出來打一頓。
可是今日,有人想堂而皇之地用一把箭,傷了她身邊的人。
她抬起頭,看了看那嚼著蠔油蒜末芥菜正香的金野。
靛眸瑩瑩,神色認真,像一個孩子。
若那箭射中,金野輕則重傷,重則殞命於馬蹄之下,她豈能原諒?怎能放過?
咽下一口南海金絲燕窩——一碗足以買下香簌城最貴的三畝地的價格,雪清婉卻有些食不知味,思緒翩飛。
自一年前撿回一條命並肩負仇恨之時起,“珍惜”二字,在心裏變得就尤為重要。相處那麼多年的血濃於水之人,背叛了她傷害了她,因此真心待她的人,她自然會十倍百倍珍惜。從孤苦無助形單影隻的一個人,到擁有了莫秋救出了阿玲,與許淮聞相知相愛,締結了妖之血契,還有瓊華苑的種種,淳安他們。
她重新感受到這世界不是那麼的冰冷殘酷,它是有溫度的,是對自己有所善待的,所以感遇幸之,得之歡喜,視之甚重。
故而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洛書榮,那是活該;至於裴照霜,隻是暫時留其命探之是否與當日暗殺一事有關罷了。何況這兩人心術本就不正,在騎射賽場上竟想出來傷害對手的陰招,若放任之,還不知將來會有多少無辜之人折命傷殘於其手下,她這也算是為民除害。
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金野,我們之間當初訂立的妖之血契,有沒有生命之間的締結,比如說我們之間一個人死,另一個人也會死?”
金野愣了愣,咽下沒嚼完的鹹鹹油油的芥菜,抬起眼睛,心道主人這是怎麼了,怎會忽然問這種問題?
他搖了搖頭,“不會的主人,人的壽命短於妖許多,要是妖跟人一塊亡故了多不值,那就沒有妖會訂立血契啦。”
靛色如玉似水的眸中深處,似有一抹淡淡的幽藍,在悄無聲息間陡轉即逝。
“那就好。”雪清婉點點頭,繼續去飲那一碗價值連城的燕窩。
“小姐,您懷疑裴照霜是當初你回府前要害你的人,你也沒怎麼得罪他,跟裴家也沒什麼仇怨,為什麼呢?”
阿玲一麵快活地吃珠翠餃子,一麵好奇地問。
方才莫秋回府內跟阿玲他們傳了話,說是金野這個招財鹿助主子發了一筆橫財,要請他們到最貴的酒樓吃最貴的飯,白緒聞之兩眼放光,跟阿玲嗖嗖兩下就飛奔了出來跟主子回了合。
但見雪清婉眸中泛上沉思,“此事我也不知,也不能確切認為暗殺一事是裴照霜所做,總之小心謹慎、仔細觀察為妙。”
她瞧了眼莫秋,莫秋微微頷了一下首,示意通曉了指令。
阿玲轉了轉眸子道,“方才我出來時正好見到江辰少爺匆匆忙忙地趕回府上,跟薑侍衛諞了兩句淨說裴家的不好,小姐這橋拆的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