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隊走走停停,離京師愈來愈遠,陸正發現皇帝在船上並非是每天除了公事外,就是釣魚、下棋。他會常常定定的觀察運河兩岸,有時還會在輿圖上勾勾畫畫,並在上麵標注一些他看不大懂的符號;有時宿營後,也會下船在營地周邊轉一轉,讓隨行的侍衛用刀槍在地上戳幾下。
“陳兄,陛下出巡不是應該接見地方官員,召見當地耄老名士了解民情,或是微服暗訪體察民間疾苦嗎?”這天看到陛下又站在甲板上端著望遠鏡欣賞沿岸風光,他好奇地問陳識時道。
“勵哲,你是話本看多了!”陳識時聽了輕笑道,“陛下出巡早在數月前就開始安排,昭告沿途所經州縣,他們若是想有所隱瞞,早就做好了準備,處理幹淨了,即便親眼目睹的也許都是事先演練過的。”
“既然如此,陛下出巡勞民傷財豈不是毫無意義了?”陸正驚詫地道。
“唉,公子好歹是出身相府,怎麼這點事情都看不透?”陳識時好像不認識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道。
“唉,家中兄弟諸多,不需我操心府中之事,隻要跟著師傅好好讀書學經。父親為了避嫌,從不在府中接待訪客,也極少談論公事。而又恐家中子弟生事,也不準隨意出府,交的朋友亦隻是幾個同窗而已,對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陸正也歎口氣道。
“同是可憐人啊!”陳識時拍拍陸正的肩膀同情地道。他對此也是感同身受,他們這些世人眼中羨慕的高門子弟,其實活的並不輕鬆。
陳家因為是陛下的潛邸之臣,在陛下為繼位之時就入帥府追隨,常伴君王身側。而今已經是人人眼紅的新貴,一門之中出了兩位尚書,掌管國家財富和兵權,又出了一位皇貴妃,實在讓人眼熱。但也正是如此,也讓他們行事愈加小心謹慎,甚至戰戰兢兢,唯恐被人抓住錯處,從而對家人約束更是嚴厲。
陳識時少年時候就隨著父叔前往瓊州,那時地位尚低,但家中同樣皆由年長的兄弟打理,他們年幼的兄弟姐妹除了讀書學武,並無長事。難得見父叔一麵,也是板著臉教訓他們要忠君報國,不準生事。直到進入江南後,年長的兄弟才開始入仕,他也得到皇帝的賞識入了禦前辦做事,也如陸家八郎一般的‘淳厚’。
“還請陳兄指教!”陸正過去苦處自知,當下遇到了同病相憐之人,施禮請教道。
“談不上指教,咱們閑聊幾句!”陳識時不敢托大,還禮道,“陛下六歲開府,八歲監國,十七歲親政,並非是養於婦人之手,長於宮闈之中的皇家子弟,而是憑著自己一刀一槍力挽危機,重新複國的明君。”
“正是,吾幼時在崖山與陛下曾同乘一舟,經曆了崖山之戰。對戰事雖說是懵懂無知,卻也領教過陛下的聰慧,彼時吾與皇貴妃娘娘及數位同齡稚子常與陛下一同嬉戲,人多勢眾卻每每被陛下戲弄,從未沾過便宜。”陸正苦笑道。
“勵哲原來與陛下還有如此淵源,怪不得陛下對汝青睞有加!”陳識時笑道,“陛下正是因為長於危難之時,所以也深知官場的錯綜複雜,民間的疾苦。雖然如今長居於京師,可若是外臣想糊弄陛下也非易事,隱藏的再好,也有蛛絲馬跡可循的。”
“汝看陛下看似在欣賞兩岸風光,但看到莊稼長勢,便能估算出當地糧食大概的產量;觀察道碼頭上停泊的商船多寡,就能判斷出當地商貿是否興旺,治安是否良好,也就可推測出牧守的官員治理的能力如何;而偶然下船買些小物件,便能了解當地的物價如何,就便知曉民生疾苦,再與官員奏疏和那些覲見的耄老口中所言做出對比,管中窺豹也能獲知不少內情。”
“哦,受教了!”陸正聽了不免心驚,原來陛下看似走馬觀花,其實卻是體察入微。
“客氣了,這些隻是常識而已,其中門道隻要細心體會就能獲知。”陳識時擺擺手道,“當下陛下做的才是大計,這運河可謂是國之命脈,一旦北方戰事又起就關係到戰局的勝負!”
“吾並未看出陛下有何舉動啊?”陳識時看看陛下與平日並無特別,納悶地道。
“這個吾不便多說,出巡的日子還長,勵哲慢慢看吧!”陳識時這次卻沒有多說,隻是笑笑道。
“哦,難道陛下此次北巡意在考察江南民生和軍備,這是要對蒙元二次北伐了嗎?”陸正當下雖顯得幼稚,但畢竟讀了這麼多年的書,而相門之中耳濡目染也比常人多了見識,見其不言略一思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