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話讓王應麟和謝枋得吃了一驚,兩人對視一眼暗自點點頭。陛下顯然對京中發生的事情十分明了,甚至比之他們還要詳細,畢竟京中不僅有太後坐鎮,朝中也有應節嚴、鄧光薦及江璆三位帝師輔政,還有臨安知府蔡完義掌管京畿諸事。隻怕京中有風吹草動,陛下都會第一時間獲知,甚至比兩人得到的消息還要詳盡。
他們剛剛說起西湖怪事,其實也沒有盡言。王應麟從自家府中得到的消息是京中官宦中遍傳,西湖之中鎖的是‘真龍’,現在頻頻顯聖,是想破障而出。而非市井中傳言的妖獸,所謂的妖道、妖僧鎮壓,其實是有人請了高僧大德和道門仙長,施法助真龍脫困。
王應麟官當到這個份兒上,自然明白‘事出必有因’的道理。上天那麼忙,哪有閑功夫管你的人間的事情,所謂什麼‘天書’、‘異象’、‘祥瑞’多半是為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人為製造的假象。而當下京中正是風起雲湧之時,有人在幕後推波助瀾也就不為怪了。
如今京中鬧得最盛的兩件事,一者是與蒙元的談判,要求迎回淳祐帝;另一件事就是‘官紳一體納稅’了。這兩件看似無關的事情,但有心人隻要細思就能想通其中的關鍵,兩件事並非孤立,而是有人在後操縱,目的思之極恐。
所謂的湖中被困的‘真龍’其實便是暗指北狩的淳祐帝,那才是真龍天子,當今皇帝不過是偽帝。而這些人熱衷於讓淳祐帝還朝複辟,根子還在‘官紳一體納稅’的事情上,因為這項政策等於擊中這些人的命門,斷了他們的財路,動了他們的利益。
也正因為這項政策是皇帝欽定,並著力執行的。士紳們也明白想要通過搬到某位大臣是辦不到的,那麼也就隻有換掉皇帝才能保證自己利益不失。而德祐帝複辟成功,必然要維護他們這些從龍的功臣,保證他們的利益才能穩住朝堂。
而這麼個看似不靠譜的方式,真的就能成功嗎?兩人還真不敢輕視。
就以剛剛提起的秦時天降隕石來說吧!統一六國以來,始皇帝已經采取了有力的措施各方彈壓,以對抗捏造出來的所謂天意背後真實的內憂外患。新的天命體現已經用帝號與五德建立起來,皇帝也履行了封禪的宗教責任。
帝國的製度似乎已經建立起來,“秦雖舊邦,其命維新”,維新下的帝國將跳出分封製下“戰鬥不休”的宿命輪回。商湯伐桀、武王伐紂的篡奪悲劇將不再上演。帝國將在新製度的維係下,獲得內在的自信,並以強大統一的姿態對抗北胡南蠻,“傳之無窮”。
心滿意固的皇帝,還借李斯的手筆在全國各地立下石碑,歌頌這有史以來開天辟地的創舉:“追念亂世,分土建邦,以開爭理。功戰日作,流血於野,自泰古始。世無萬數,陁及五帝,莫能禁止。乃今皇帝,一家天下,兵不複起。災害滅除,黔首康定,利澤長久。”
但在五年前前盧生出海後所獻上的《錄圖書》,上麵明明白白地寫著“亡秦者胡也”,因此始皇帝唯一的心病隻剩下胡人。蒙恬的大軍此時已經多次擊敗匈奴,長城與直道已經修建起來,有效的輔助帝國的進攻與防禦。全國各地豪傑們被有條不紊地徙往鹹陽。
隕石事件,在推問無效的情況下,根據帝國的連坐法,周邊的潛在亂民被盡數誅滅,事件在表麵上暫時告一段落。然而這似乎還不夠,因為現在在隕石上刻著的字昭示著在十年之後,這個國家中仍然潛伏著陰謀分子,他們就是舊六國的殘餘,失業的遊士,甚至帝國的官僚。
這些曾經是各國的精英分子,他們懂得運用天意,擅長蠱惑人心。而作為利益喪失者,他們本能地抵製秦國的製度,視之為蠻夷殘暴。他們妄圖在皇帝死後顛覆已然確立的郡縣製,重新恢複古舊的封建邦國,將天下再次帶入紛爭。
所以新製度下的帝國的心病不再隻是胡人,因為分裂的羅網正在帝國的各處編織。種種突發事態似乎也正印證著這種不詳,皇帝在博浪沙被鐵椎狙擊,“重百二十斤”,至今凶手尚未落網。盧生,皇帝曾尊賜甚厚的人竟公開誹謗皇帝,“以亂黔首”,被察覺後竟然出逃不知所蹤。
帝國的太子公開地為是古非今的儒家反對派說話,違背帝國獨尊法家的既定政策,不得已發往邊境進行鍛煉。潛在的接班人胡亥雖然貼心,卻缺少政治鬥爭才能,如果由他繼承,恐怕不免會成為虎狼大臣的傀儡。而帝國的民眾還未來得及更新一代人,“秦滅六國,父兄有天下,子弟為匹夫,當時人視之,實為變局而非常理”正是當時情形真實的寫照。